“静默旅者”号如同一条谨慎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S-771跳跃点外围的“寂静帷幕”。
这个名字是舰桥临时赋予这片区域的。随着舰船深入，所有传感器传回的数据都显示着一种违背深空常理的“平和”。背景辐射曲线平滑得异常，星际尘埃的分布均匀到不自然，就连无处不在的、来自宇宙创生之初的微波背景辐射，在这里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读数呈现出一种近乎实验室理想环境的稳定。
最明显的是声音——或者说，声音的缺席。舰船外部采集器传回的音频流，是一片近乎绝对的静默。没有恒星风的嘶嘶声，没有星际粒子撞击船体的细微噼啪，没有遥远星体活动的电磁嗡鸣……只有仪器自身电子噪音被放大后的、令人有些不安的“沙沙”声。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音罩，将这片区域与喧嚣的宇宙彻底隔绝。
“环境规则活性指数持续下降，目前已低于基准值百分之六十二，且下降趋势未减缓。”科学官盯着屏幕，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能量背景读数趋近于零……这不符合热力学定律，除非有持续的、我们无法探测的能量吸收或规则抑制机制在运作。”
“引力读数呢？”铁砧问道。
“引力场稳定，但……‘质感’很奇怪。”导航员调整着探测参数，“不是普通的质量源产生的平滑场，更像是一种……均匀铺开的‘惰性’压力，让空间本身变得‘粘稠’。常规推进效率下降了约百分之十五。”
林辰站在战术台旁，闭目凝神。他的感知完全放开，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到舰船之外，小心翼翼地接触着这片诡异的“寂静”。
权限核心稳定地脉动着，散发出温润的灰白色光晕。在他的感知中，外界并非真正的“虚无”或“死寂”。恰恰相反，他“看”到了一片无比复杂、却运行得近乎僵滞的规则“织锦”。
通常宇宙空间的规则背景，如同微风吹拂下的湖面，时刻荡漾着细微的、充满活力的波纹。而这里，湖面被冻结了。所有的规则线条——引力、电磁、强弱核力乃至更深层的时空结构——都还在，但它们彼此交织、叠压的状态，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固定”感。不是混乱，而是过度“有序”，有序到失去了所有变通的弹性，如同被冰封的乐章。
更深处，他感知到了雷顿舰长提到的那个“韵律”。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如同一个巨人的脉搏，每分钟可能只有一次，甚至更慢。每一次“搏动”，这片冰封的规则织锦就会随之发生一次几乎无法察觉的整体性“舒张”和“收缩”，带动着环境规则活性指数那微小的起伏。而正如数据所示，这个“脉搏”正在变得越来越慢。
他还“听”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不是声音，而是规则层面的一些……“回响”或“印记”。非常澹，非常古老，如同化石上的纹路。其中一些“印记”的结构，与他灵魂中权限核心的部分光纹，有着澹澹的共鸣；另一些，则让他联想起兰斯洛特给的星图残片上那些无法解读的符号；还有一些，则散发着与“哨兵-7”事件中那破碎音节“阿萨拉”类似的那种古老、沉眠的意味。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沉睡的规则的……‘茧’。”林辰睁开眼睛，缓缓说道，试图用语言描述那种感觉，“所有的规则都被强制维持在一种低活性、高稳定性的‘休眠’状态。那个缓慢的韵律，可能就是维持这个‘茧’或者驱动其某种功能的核心机制。它现在似乎在进一步放缓，就像……睡得越来越沉。”
“能确定‘哨兵-7’事件的精确发生地点吗？”铁砧问。
“就在前方约两千公里处，韵律波动的‘节点’位置。”林辰指向主屏幕星图上一个被高亮的点，“那里的规则‘惰性’残留最浓，也是那些古老‘印记’相对清晰的地方。”
“减速，保持最低限度动力，静默接近。”舰长命令道，“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待机或低功耗模式。织梦者，扩大精神护网监测范围，重点关注意识层面的任何细微抽离感或迟滞感。”
“是。”织梦者坐在增幅椅上，目镜流光急速闪烁，一层几乎无形、却让舰桥内所有人精神一振的柔和力场扩散开来，与哑僧那澹澹的“寂静”力场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保护效果——既让人心绪宁静，又保持着高度的思维敏锐。
艾莉轻轻碰了碰林辰的手臂，猩红的眸子看向舷窗外某个方向，用极低的声音说：“那边……规则的‘颜色’有点不一样。”
林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但在他的感知中，艾莉指的方向，那片“冰封织锦”的纹路确实存在一丝极其微小的“不协调”，像是织锦上有一根线头微微翘起，或者颜色比其他地方澹了几乎无法分辨的一丝。
“艾莉发现了规则结构上的一个细微异常点，坐标已标记。”林辰立刻将信息共享到战术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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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铁砧看了一眼，“先记录，保持关注。首要目标是‘哨兵-7’事件节点。”
舰船继续以龟速前进。越是靠近那个节点，那种“寂静”带来的心理压力就越大。明明没有声音，没有威胁，但那种万物凝滞、时间放缓的感觉，却无声地渗透进来，让人本能地感到呼吸不畅，思维似乎也想跟着一起“慢”下来。
“保持专注，深呼吸，默念你们的个人识别码或战术口令。”铁砧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沉稳有力，“这是环境带来的心理影响，抵抗它。”
灰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低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一串射击诸元参数。夜莺的手指敲击频率加快了一些。翎则反复擦拭着一把匕首的刀刃，动作稳定而规律。
哑僧忽然抬起眼帘，看向舰桥前方某个空处，枯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合十的双手微微紧了紧。
几乎同时，织梦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紧绷：“检测到微弱的意识层面‘吸附’倾向！不是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环境本身的‘牵引力’，试图让活跃的意识思维‘沉淀’下来。护网正在抵抗，强度很低，但持续存在。大家注意维持自我意识锚点！”
林辰也感觉到了。那种“牵引力”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如同水下暗流，轻轻拖拽着思维的“脚踝”，想将其拉入那片规则的“淤泥”深处。他的权限核心微微发亮，一股平和的“界定”感自然扩散，将那股牵引力轻柔而坚定地推开。
“林辰顾问的力场可以有效抵抗这种牵引。”织梦者立刻报告，“建议林辰顾问将力场稍微扩展，覆盖核心作战人员区域，可以大幅减轻我的护网压力和大家的意识负担。”
“可以。”林辰点头，意念微动。一层澹澹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光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铁砧、翎、灰羽、夜莺、织梦者和哑僧笼罩在内。光晕覆盖的瞬间，那种思维迟滞和意识被拖拽的感觉明显减轻，就像从粘稠的糖浆里站到了相对坚实的地面上。
“谢了，顾问。”灰羽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脖子，“刚才差点以为自己的脑子也要‘休眠’了。”
“节省力量，维持必要范围即可。”铁砧提醒。
“明白。”
终于，“静默旅者”号抵达了“哨兵-7”事件节点的边缘，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悬停。舷窗外的景象依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但各种探测器的读数显示，这里的规则惰性残留浓度是外围区域的数倍，那个缓慢的“脉搏”感也更加清晰可辨，仿佛能感觉到虚空本身在随着那沉重的节奏微微“呼吸”。
“释放‘静默探针’1至4号。”舰长下令。
四个仅有拳头大小、表面覆盖着隐形涂层的球型探测器被悄然弹射出舰体，以不同的轨迹和速度，悄无声息地飞向节点中心区域。它们将传回更高精度的环境数据、规则结构扫描和能量分布图。
所有人都紧盯着传回的数据流。
探针传回的第一批画面令人费解。节点中心区域没有任何可见的实体或结构，甚至连星际尘埃都稀薄到近乎于无。但在规则结构扫描图上，那里却呈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多层嵌套的“旋涡”状结构。漩涡的中心，是一个近乎“绝对静止”的点，所有的规则线条在那里都呈现出一种完美的、令人不安的“冻结”状态。
“就是那里……”林辰凝视着旋涡中心的那个点。权限核心的共鸣感在这里达到了最强。他能“看”到，那个“绝对静止点”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一扇“门”的雏形，或者说，一个极度收敛、近乎封闭的“规则接口”。它被层层叠叠的、带着强烈“沉眠”与“惰性”意味的规则结构包裹、封印着。
那些古老的“印记”，大多环绕在这个“接口”周围，如同守卫，又如同封印的符文。
而“哨兵-7”巡逻艇当初，很可能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过于靠近这个“接口”，触发了其外围的某种防御或反应机制，被那种强烈的“沉眠”概念直接作用，意识被剥离并“冻结”。
“检测到微弱的规则结构共振！”科学官突然喊道，“探针2号扫描到，在漩涡结构第三层，有一小片区域的规则‘冻结’程度出现了周期性减弱！周期……正在匹配那个环境韵律！”
屏幕上，一片区域的规则活性读数出现了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的起伏，如同随着那巨人脉搏闪烁的微光。
“就是那里！”织梦者也同时出声，“那个区域的意识‘吸附’倾向出现规律性波动！在活性微增的瞬间，‘吸附力’会短暂减弱！”
铁砧眼神锐利起来：“找到规律了。那个韵律波动，不仅仅是环境的‘呼吸’，也可能是某种‘窗口期’或者‘薄弱点’的标识。林辰顾问，如果我们想近距离探查那个‘接口’，是否可以选择在韵律波动、活性微增的瞬间进入？”
林辰快速感知着。权限核心高速运转，分析着那韵律的节奏、波动幅度与规则结构变化的关系。几秒钟后，他肯定地点头：“可以。在下一个波动峰值，也就是大约七分钟后，漩涡第三层那片区域的规则‘惰性’会暂时降低到可安全通行的阈值，持续时间预计在十二到十五秒。我们可以利用那个窗口，派遣小型载具或单兵突击舱快速抵近，进行短时间探查。”
“足够进行初步扫描和样本采集了。”铁砧当机立断，“准备‘潜行者’单兵突击舱。翎，灰羽，你们负责驾驶和警戒。林辰顾问，织梦者，你们和我一起，进行抵近侦查。艾莉，哑僧大师，你们留在舰桥，保持接应和警戒。”
“明白！”
计划迅速制定。七分钟的等待，在凝重的气氛中缓慢流逝。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屏幕上那个缓慢跳动的韵律波形，以及旋涡结构中那片即将出现“窗口”的区域。
深空的寂静，仿佛更加沉重了。
而在这片被强制沉眠的规则帷幕之后，那扇近乎封闭的“门”，似乎也感应到了即将靠近的“钥匙”，在它深沉的睡梦中，泛起了无人知晓的、极其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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