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壶关通往邺城的官道上。三万大军如一条黑色长龙,在蜿蜒山道间迤逦而行。前军已出山口,后军犹在关内。中军簇拥下,刘备金甲外罩玄色披风,策马缓行。身旁贾诩、庞统乘车,刘晔、荀谌、辛评、辛毗等谋士骑马随行。典韦率五百亲卫铁骑护卫在侧,铁蹄踏过铺满落叶的道路,沙沙作响。
壶关陷落、袁尚归降的消息已由快马传檄并州。陈琳亲自草拟的檄文,言辞恳切而威仪并重:“……袁氏失德,兄弟阋墙,河北涂炭。今左将军刘公奉天子诏,讨逆安民,壶关已下,袁尚归降。并州士民,本为汉家子民,奈何从逆?若能幡然改图,弃暗投明,必有封赏;若执迷不悟,抗拒王师,则大军到处,玉石俱焚……”
檄文所至之处,太原郡、上党郡各县震动。本就摇摆的士族豪强,闻袁尚已降,抵抗意志冰消瓦解。张飞、张辽、徐晃等将领趁势推进,太原郡大数城池传檄而定。
大军行至一处高坡,刘备勒马远眺。东北方,邺城轮廓隐约可见;东南方,是顿丘方向——关羽还在那里养伤,徐庶独对曹操压力。
“云长的伤……”刘备喃喃。
贾诩在车中拱手:“主公勿忧。元化先生前日有信来,言云长将军臂伤愈合神速,已能开二石弓。只是元气尚未全复,尚需静养月余。”
刘备点头,眼中忧虑未减:“元直独守顿丘,关平、高览、蒋义渠虽勇,然曹操用兵鬼神莫测。壶关之战,已耽搁一月有余……”
“传令,管亥、丁奉、夏侯兰、张勋率领麾下精锐先行,星夜赶往顿丘!”
“诺!”
命令下达后,刘备心中稍安。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军——那里有专门的车驾,载着袁尚。这位袁氏最后的继承人,此刻正沉默地坐在车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公,”庞统忽然开口,“壶关已破,并州将定。主公如今坐拥青、徐、扬、冀、幽五州之地,并州亦在囊中。带甲三十余万,谋臣如云,猛将如雨。当此之时,需重新审视天下格局,调整战略中心。”
刘备目光微动:“士元有何高见?”
庞统示意停车,从车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羊皮地图,铺在道旁一块平整巨石上。贾诩、刘晔、荀谌等人纷纷下马围拢。
“统思之良久,有一策,可称‘一心两翼三线’。请主公与诸公品评。”
“愿闻其详。”刘备下马,走到地图前。典韦挥手,亲卫在外围成警戒圈。
庞统首先点在邺城之上:“这一心,便是邺城。”
他环视众人:“邺城位于冀州南部,西依太行天险,南临黄河天堑,漳水穿城而过,本就易守难攻。其水路,经漳水入黄河,连接青、徐、兖、豫;陆路,北通幽燕,南达中原,西进并州,东往青徐。四通八达,便于集结资源、调动兵力。”
荀谌点头,接口道:“士元先生所言极是。冀州虽不及青州、徐州富庶,然却是天下人口最密之州。邺城周边,平原广阔,粮食产出足以支撑庞大的军政体系。更关键者——”他顿了顿,“邺城乃袁氏旧都,河北士族豪强,心理上早已认此为中枢。主公若以邺城为核心,象征着继承了河北的‘正统’与资源,对整合冀、幽、并三州人心,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辛毗抚须道:“昔年光武帝定河北,亦曾暂驻邺城。此城确有王气。”
贾诩缓缓道:“且邺城距许都八百余里,距洛阳六百余里。在此设中枢,北可控幽并,南可压兖豫,西可窥关中,东可制青徐。确为形胜之地。”
刘备凝视地图上的邺城,沉吟不语。他想起邺城的高墙深池,想起袁绍府中的雕梁画栋,也想起那夜在袁府中,刘氏的温软、甄氏的惊鸿一瞥。
“那么,”他抬起头,“两翼又是何指?”
庞统手指移动,先点在下邳:“这第一翼,在徐州下邳。”
他的指尖沿着泗水、汴水划过:“下邳之要,在于控扼漕运。此地连接黄河与淮河水系,是南北水运命脉。主公在青徐推行‘军屯民运’,改造船只,建水陆联运体系。若以下邳为南翼枢纽,粮草、军械、兵员,皆可经水路快速调度。”
刘晔眼睛一亮:“不仅如此。下邳南接淮河,是攻略豫州,乃至未来威胁许都、窥视荆州的绝对前沿。若将邺城比作心脏,下邳便是伸出的一只拳头,随时可以砸向曹操腹地!”
“正是。”庞统点头,手指又移向西北,点在并州上党郡,“这第二翼,在并州上党。”
他的神色严肃起来:“诸公皆知,并州下辖九郡,听起来威风。可自灵帝末年始,定襄、云中、五原、朔方、西河郡、上郡,早已相继失陷于羌胡、鲜卑之手,名存实亡。如今真正还能掌控在大汉手中的,仅剩上党郡与太原郡。”
他顿了顿:“以上党郡为西翼,有三利:其一,壶关天险在手,进可攻,退可守;其二,经滏口陉、井陉,可直接威胁曹操的河内郡、河东郡等司隶区域;其三,并州多产良马,又多悍卒,可在此组建精锐骑兵,作为战略机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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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评抚掌:“妙!上党居高临下,俯瞰河洛。若从此处出一奇兵,渡黄河,袭洛阳,曹操必首尾难顾!”
贾诩却道:“然并州残破,胡汉杂处,治理不易。需派重臣良将镇守。”
“文和先生所言甚是。”庞统道,“此正需主公权衡。两翼如鸟之双翅,需强健有力,方能翱翔九天。”
刘备听得入神,目光在地图上反复移动。下邳、上党,一南一西,如两把钳子,钳住了中原腹地。而邺城,正是操纵这两把钳子的中枢。
“那么,”他深吸一口气,“三线又是如何部署?”
庞统羽扇再动,在邺城西面、南面、北面各点一处:
“以邺城为中心,设三线战区。”
“西线,设在黎阳或延津。”指尖点在黄河北岸,“此地对岸便是曹操的兖州。在此设立西线指挥部,可直接指挥对曹操势力的渗透、白马、顿丘等黄河渡口争夺、以及策动兖州内部叛乱。西线主将,需深谙兵法,稳重多谋。”
“南线,设在寿春。”手指南移,落在淮河之畔,“寿春乃控扼淮河、威压荆州的战略要点。未来若与曹操决战,或要南下图谋荆襄,此处便是前进指挥中心。南线主将,需有开拓之勇,应变之智。”
“北线,设在蓟城。”手指北上,点在大燕山脚下,“幽州新定,胡汉杂处,且北有鲜卑、乌桓虎视眈眈。在蓟城设北线,定期巡视,展示对边疆的掌控,震慑胡人。并可利用幽州突骑,组建高机动的草原骑兵分队。北线主将,需威德并重,恩信着于胡汉。”
庞统说完,看向刘备:
“而主公坐镇邺城中枢,总揽全局。如此,敌不知我主力所在,不知我主攻方向,我可达成战略突然性。”
巨石周围,一片寂静。
贾诩缓缓捋须,眼中精光闪动。刘晔抚掌轻叹。荀谌、辛评、辛毗相视点头。典韦虽不完全明白,但见众谋士神色,知此策必然了得。
刘备站在地图前,久久不语。
他的目光,从邺城移到下邳,从上党移到黎阳,从寿春移到蓟城。一条条线路在心中连接,一个个城池在脑中浮现。青州的盐铁,徐州的粮船,幽州的战马,并州的悍卒,冀州的人口……这些资源,若以邺城为中枢,以下邳、上党为两翼,以西、南、北三线为触角,将织成一张何等庞大的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是他刘备。
“士元……”刘备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此策,需多少时日可成?”
庞统肃然:“若全力以赴,三年可初步成型,五年可稳固,十年……天下可定。”
“十年……”刘备喃喃。
十年,天下可定。
十年,汉室可兴。
十年,百姓可安。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里,黄河滔滔,中原沉沉。曹操在濮阳,天子在许都,荆州在刘表,江夏在孙权,益州在刘璋……天下英雄,仍在逐鹿。
“好。”刘备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字,重如泰山。
他转身,对典韦道:“传令全军,加速行进。三日内,必须抵达邺城。”
“诺!”
又对荀谌道:“友若,你先行一步,回邺城筹备。我抵达后,便以左将军、冀州牧身份,开府邺城。”
“遵命!”
最后,他对庞统深深一揖:“士元,此策便由你总揽。需要何人,调用何物,皆可便宜行事。”
庞统还礼,眼中尽是智者之光:“统,必不负主公所托。”
大军继续前行。
刘备重新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壶关方向。那座雄关已隐在群山之后,但关上的血迹、烽烟、厮杀声,犹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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