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空陶杯静静立着。

    蓑衣人影枯槁的手指从杯沿移开，落在桌面。斗笠下两点幽光，直直盯着老高。

    那目光很平静，却让老高如坐针毡。

    老高握着空陶杯，指尖冰凉。杯壁上还残留着冥茶的凉意，那股清凉感仍在经脉中流转，压制着业力。

    他大脑飞速转动。

    说什么？怎么说？

    系统的存在绝不能提。穿越的秘密也不能说。钓鱼修仙的经历……倒是可以讲，但得删减关键细节。

    三息沉默。

    蓑衣人影一动不动，幽光平静。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就那么静静等着。

    老高深吸口气，放下陶杯。

    “晚辈……”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

    他选择从穿越开始说，但模糊了“地球”和“华夏”的概念，只说是个与修仙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里没有灵气，没有修士，凡人以科技为生。”老高尽量描述得平淡，“我本是个普通学子，喜欢钓鱼。某日垂钓时，天象异变……”

    他顿了顿，观察对方反应。

    蓑衣人影依旧安静，幽光没有丝毫波动。

    老高继续:“再醒来时，已在此界。身无灵根，沦为潮音宗杂役。”

    他讲得很简略，只说被彗星带来，没提具体过程。讲到系统时，他换了个说法:

    “冥冥中得了份机缘，能以垂钓修行。”

    他没说“系统”，只说“机缘”。没提任务、商店、渔币，只说钓鱼能提升修为，能获得各种好处。

    蓑衣人影微微侧头，似乎听得认真。

    老高放松了些，继续讲述。

    他讲初入潮音宗，每日干完杂役就去海边钓鱼。讲钓满一千条潮汐小鱼那日，获得了一份机缘。讲从垂钓新手一路晋升，炼气、筑基、结丹。

    讲到钓鱼的过程时，老高话多了起来。

    怎么选钓点，怎么配饵料，怎么与鱼周旋。钓起妖兽时的惊险，钓到珍稀鱼种时的喜悦，钓获天材地宝时的惊喜。

    他讲沉船浅湾的煞骨鱼，望潮崖的铁齿梭鱼群，尼斯湖的尼斯湖水怪。

    讲龙宫浅滩的金鳞虾、七彩珊瑚枝。

    讲蜃楼海市的霓虹鳟、雷光鳗。

    讲流沙河的古修士遗物，蓬莱外海的长生霞气。

    讲北海冰原的冰晶莲鱼，尼斯湖的水怪，上古鱼冢的真龙残骸。

    讲到忘川河、黄泉边时，老高停顿了一下。

    他看向对面的蓑衣人影。

    老人依旧安静，幽光平静。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与自己无关。

    老高继续。

    他讲在幽冥垂钓的经历。怨魂、懵懂幽魂、枯萎的彼岸花。讲钓起潮音宗记忆碎片时的惊险，讲与鬼差、黑煞打交道的种种。

    讲为沈落钓前世碎片，差点神魂俱灭。

    讲业力缠身的麻烦，讲刚才用各种魂饵钓鱼的收获。

    他讲得很细，但始终避开关键:

    没说系统有界面、有任务、有商店。

    没说渔币能兑换万物。

    没说系统背后可能有“玩家”或“造物主”。

    只说自己运气好，钓术精，加上那份“机缘”辅助，才一路走到今天。

    整个讲述过程，老高都在观察对方。

    蓑衣人影始终安静。偶尔在听到有趣处——比如老高用音乐盒超度怨魂，用炼器炉煮魂魄——会微微点头。

    但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静听着。

    仿佛真的在听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钓鱼佬如何在修仙界闯荡的故事。

    ---

    老高讲完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木舟上重新陷入寂静。

    忘川河水静静流淌，雾气在船周缭绕。船头灯笼昏黄的光，在雾中晕开朦胧光圈。

    蓑衣人影沉默着。

    三息，五息，十息。

    就在老高开始不安时，老人缓缓抬起头。

    斗笠下，幽光闪烁。

    这一次，老高清晰感觉到——那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审视，不是探查，而是一种……了然。

    仿佛听完故事后，老人已经明白了一切。

    不，不是一切。

    是明白了老高想让他明白的部分。

    老人缓缓点头。

    动作很慢，很轻，但很肯定。

    然后，他伸出枯槁的右手食指，在船帮上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

    但船帮木质表面，凭空出现了一道痕迹。

    那是一个符文。

    古老、复杂、笔画扭曲，像无数灵魂缠绕在一起。符文呈现暗金色，微微发亮，散发出一股深邃的魂力波动。

    老高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符文——在刚才流入脑海的信息中，曾出现过。

    【魂】。

    忘川起源时，最初那道光的本源符文。象征魂魄归流，轮回往复。

    老人划完符文，手指收回。

    符文在船帮上亮了三息，然后缓缓黯淡，最终隐入木质，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老高知道，不是。

    他清晰感觉到，那股魂力波动还残留着，与整艘木舟、整条忘川河隐隐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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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做完这一切，重新握起橹。

    他朝老高微微颔首，然后摇动船橹。

    “咿呀——”

    橹声响起，木舟缓缓调转方向，朝雾气深处划去。

    老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船上。

    他正要开口——

    一股无形的力，轻轻托住了他。

    那力很柔和，像水流，像雾气，不容抗拒。老高整个人被托离木舟，朝岸边飘去。

    他低头看去，木舟已划出数丈。蓑衣人影背对着他，继续摇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

    老高稳稳落在岸边冥土上。

    他转身望去。

    木舟的身影在浓雾中迅速模糊。船头灯笼的光晕越来越淡，像被雾气一点点吞噬。蓑衣人影的轮廓渐渐隐没，只剩一个淡淡的影子。

    最后，连影子也消失了。

    “咿呀……咿呀……”

    橹声余韵在河面回荡，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寂静。

    雾气重新合拢，河面空荡荡。

    仿佛刚才的一切——上船，饮茶，听故事，得坐标，见符文——都只是一场梦。

    但老高知道，不是。

    经脉中冥茶的清凉感还在。

    眉宇间业力被压制的轻松感还在。

    脑海中沉魂石坐标清晰烙印。

    还有……那个【魂】符文残留的波动，似乎还萦绕在感知边缘。

    老高站在岸边，望着雾气弥漫的河面，许久。

    然后，他摇摇头，笑了。

    “这趟船，值了。”

    他转身，沿着来路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雾气依旧浓，河面依旧静。

    摆渡老人和那艘木舟，仿佛从未出现过。

    老高不再停留，身形在冥土上掠起，朝忘川河上游方向缓缓而去。

    身后，雾气深处。

    一点昏黄的灯光，极淡，极远，闪烁了一下。

    然后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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