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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促织(2)
    《促织》终章。

    拨草细看,果然见一蟋蟀伏于荆棘根下,通体青黑发亮,触须修长,六足矫健。

    他屏息靠近,猛然扑捉,虫已跃入石隙。

    他取细草轻撩,不动;又以竹筒汲水灌之,片刻后,蟋蟀受惊而出。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

    捧于掌中细察,只见此虫体型硕大,尾须如针,颈呈淡青,翅泛金光,行动之间气势凛然,确为罕见上品。

    成名喜极而泣,颤声道:“天不亡我!”

    当即小心翼翼纳入笼中,归家后置于洁净瓷盆,喂以蟹膏栗粉,饮以清露,日夜守护,不敢稍离。

    家人围聚惊叹,皆言此虫必能过关,保全一家性命。

    自此,这只蟋蟀成了全家唯一的希望,也悄然埋下了命运巨变的伏笔。

    成名有个九岁的儿子,趁父亲不在家,偷偷打开盆盖。

    蟋蟀猛地跳出来,快得来不及捉。

    等扑到手里,蟋蟀已经腿断腹破,一会儿就死了。

    孩子害怕了,哭着告诉母亲。

    母亲一听,面色灰白,大骂道:“祸根!你的死期到了!你爹回来,自会跟你算账!”

    孩子哭着跑了出去。

    不久成名回来,听了妻子的话,如遭冰雪浇身。

    他愤怒地寻找儿子,儿子却不见踪影;

    后来在井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于是愤怒化为悲痛,呼天抢地,几乎要昏死过去。

    夫妻二人对着墙角哭泣,茅屋里没有炊烟,相对无言,感到毫无生趣。

    天快黑时,成名准备用草席裹着儿子埋葬。

    靠近一摸,孩子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欣喜地把儿子放到床上,半夜里孩子终于苏醒过来。夫妻二人心里稍感宽慰。

    但看到蟋蟀笼空着,就又急得说不出话,也不敢再去追究儿子,从黄昏到天亮,眼睛都没有合过。

    太阳已经升起,成名还直挺挺地躺着发愁。

    忽然听到门外有蟋蟀鸣叫,他吃惊地起身窥看,那蟋蟀仿佛还在。

    他高兴地去捕捉,那蟋蟀叫了一声就跳走了,动作很快。

    他用手掌罩住它,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东西;

    手刚抬起,它又突然跳走了。

    他急忙追去,刚转过墙角,就不知它的去向了。

    他徘徊四顾,看见蟋蟀伏在墙壁上。

    仔细看它,短小,黑红色,立刻认出不是先前那只。

    成名因为它小,觉得不好。

    只是来回寻找,寻找刚才追逐的那只。墙壁上的小蟋蟀忽然跳落到他的衣襟上。

    看它的形状,像土狗,梅花纹的翅膀,方头长腿,觉得好像还不错。他高兴地把它收起来。

    准备献给官府,但又惴惴不安,怕不合要求,想先试着让它斗一斗,看行不行。

    村里有个好事的年轻人,驯养了一只蟋蟀,自己给它取名叫“蟹壳青”,每天和别人的蟋蟀角斗,没有不赢的。

    他想靠它牟利,便抬高价格,但也没有买主。

    他直接上门来找成名。

    看到成名养的蟋蟀,就掩着嘴嗤嗤地笑。

    于是拿出自己的蟋蟀,放进比试的笼子里。

    成名一看,对方蟋蟀体形庞大,修长健美,自己更加惭愧,不敢拿出来较量。那年轻人坚持要斗。

    成名转念一想,养着这只劣物终究也没什么用,不如拼斗一番博一笑。

    于是把两只蟋蟀一起放进斗盆。

    小蟋蟀伏着不动,呆若木鸡。

    年轻人又大笑起来。试着用猪鬃撩拨小蟋蟀的触须,它仍然不动。

    年轻人又笑了。

    多次撩拨之后,小蟋蟀突然暴怒,直冲过去,于是彼此腾跃攻击,振翅鸣叫。

    一会儿,只见小蟋蟀跳起来,张开尾巴,伸直触须,一口咬住对手的脖颈。

    年轻人大惊,急忙分开它们让停止争斗。

    小蟋蟀昂起头振翅鸣叫,好像在向主人报捷。

    成名大喜。

    两人正在观赏,一只鸡突然跑来,径直上前来啄蟋蟀。

    成名吓得站在那里惊叫。

    幸而鸡没有啄中,蟋蟀跳出一尺多远;

    鸡健步上前,追逼着它,蟋蟀已被压在鸡爪下了。

    成名仓促间不知如何解救,急得跺脚,脸色都变了。

    随即只见鸡伸长脖子摇摆扑腾;

    走近一看,原来蟋蟀落在鸡冠上,用力死咬着不放。

    成名更加惊喜,捉下蟋蟀放进笼中。

    第二天,成名把蟋蟀献给县令。

    县令见它体形短小,怒声斥责成名。

    成名讲述了它的奇特本领,县令不信。

    试着和别的蟋蟀角斗,那些蟋蟀全被斗败;

    又试着用鸡来试,果然和成名说的一样。

    县令于是奖赏了成名,把蟋蟀献给巡抚。

    巡抚大为高兴,用金笼装着进献给皇帝,并上书详细陈述它的本领。

    进宫之后,皇帝下令将全国各地进贡的“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等所有稀有的蟋蟀,拿来和它试斗,没有一只能占上风的。

    它每当听到琴瑟的声音,还能应着节拍跳舞。

    皇帝更加觉得奇异,非常高兴,下诏赏赐巡抚名马和锦缎。

    巡抚没有忘记这好运的来由,不久,县令就以“才能卓越”而闻名。

    县令高兴,免去了成名的里正差役。

    又嘱咐主考官,让成名进了县学,成了秀才。

    过了一年多,成名的儿子精神复原。

    他说自己变成了一只蟋蟀,轻健敏捷,善于角斗,现在才苏醒过来。

    巡抚也重赏了成名。

    不到几年,成名就拥有了上百顷田地,无数楼阁,牛羊各以千计。

    每次出门,身穿轻裘,骑着高头大马,气派超过世代官宦之家。

    那只小小的蟋蟀,竟扭转了一个家庭的命运。

    成名一家从绝望的深渊跃入富贵的云端,一切的转机,皆系于一只虫豸。

    这究竟是皇恩浩荡,还是命运无稽?

    宫中依旧斗虫取乐,民间仍有征敛之苦。

    唯有成名的故事,在乡野间流传,成为一则混合着血泪与侥幸的奇谈。

    那个一度化为促织的孩童,在无数个深夜里,是否还会梦见自己振动着梅花般的翅膀;

    在众人的欢呼中,跃上雄鸡的冠顶,死死咬住那片鲜红的肉冠,如同咬住这浮沉难测的人生?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