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砸在青石台阶上,在康罗伊书房的窗玻璃上划出蜿蜒水痕。
他刚放下图纸,就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是管家的沉稳步点,是皮靴碾过积水的脆响。
门被撞开时带进一阵冷风,埃默里的黑礼帽歪在额角,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绣着家徽的领结上,活像只被暴雨打湿的渡鸦。
他攥着张湿透的信笺,指节因用力泛白:“乔治!军情六处密电——阿尔伯特亲王突发脑溢血,凌晨三点没的!维多利亚女王受刺激昏迷,内阁启动紧急继任程序,现在全伦敦的报馆都在印号外!”
康罗伊的钢笔“当”地掉进墨池。
他没去捡,反而快步走到壁炉前,拨亮煤气灯。
暖黄光线里,埃默里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羊皮纸,睫毛上还挂着雨珠:“我从骑兵近卫团的线人那截的密电,加密方式是王室专用的双码本……”
“詹尼半小时前刚收到温莎送来的药单。”康罗伊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银器,“治疗维多利亚偏头痛的月见草提取物,剂量和上周一样。”他抓起桌上的黄铜望远镜转向白金汉宫方向——三英里外的宫殿穹顶,标志性的玫瑰色壁灯正一格格亮起,和每个周二的黄昏毫无二致。
埃默里的喉结动了动:“可军情六处——”
“去查王室电报局的发报记录。”康罗伊已经扯下衣架上的披风,“如果女王真昏迷,御医团的紧急通报早该像雪片似的飞出来。阿尔伯特亲王今天下午还在皇家艺术学院剪彩,《晨邮报》的摄影记者拍了七张照片。”他转身时披风扫过书案,几张差分机图纸簌簌落地,“这是有人要让‘倾听网络’自乱阵脚。”
地下控制室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亨利·沃森的身影从阴影里浮现。
这位技术总监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此刻鼻梁上架着黄铜框眼镜,手里捏着一叠纸带:“监测到十三处回音站异常。”他把纸带拍在操作台上,绿色的差分机指示灯在他镜片上投下光斑,“地方政务司要求接管广播权,坎特伯雷教区说要恢复神谕独听制,东伦敦的‘铁锤同盟’宣称只听工人吼声。更麻烦的是——”他调出一段声波图,锯齿状的波峰几乎要刺穿纸页,“有人改装设备增强输出功率,曼彻斯特、伯明翰的居民报告头晕、幻听。”
康罗伊的指尖划过声波图的尖刺。
三个月前,他带着团队在全国铺设了一百零七座“回音站”,用差分机放大普通人的声音:洗衣妇抱怨肥皂涨价,矿工讨论通风井安全,甚至街头流浪儿唱的童谣都能通过扩音器传出去。
现在这些声音,正变成刺向系统的刀。
“暂停所有站点广播。”他突然说。
亨利的眼镜滑下半寸:“这会让混乱更——”
“让他们吵够。”康罗伊打断他,目光扫过操作台上闪烁的红灯,“当每个人都在喊,却听不到别人的声音时,他们才会明白‘倾听’不是恩赐。”他转向埃默里,后者正用丝帕擦拭怀表里的雨水,“你带一队人去码头区、纺织镇,见着联络人就说一句话:‘别问谁在说话,先问你自己还想不想听。’”
埃默里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
雨水从他下巴滴在丝帕上,晕开浅灰色的渍:“您这是要把谣言变成镜子。”他扯下湿漉漉的领结塞进衣袋,“我这就去租蒸汽马车——得赶在《泰晤士报》的号外贴满街角前。”
控制室的电子钟跳动着,每一秒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亨利的手指在差分机键盘上翻飞,监控屏上的红点逐渐暗下去——第一座回音站停止了广播。
康罗伊靠在金属控制台边,听着机器的嗡鸣,想起詹尼在壁炉前画的那个“人”字。
雨水顺着通风管道滴落,在地面积成小水洼,倒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六小时后,第一份反馈从曼彻斯特传来。
接线员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第47号站点报告,有位女教师带着学生在站点外搭了木棚,说要上‘沉默课’。”
康罗伊抓过听筒:“具体说。”
“她说,”接线员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被春风揉过的羊毛,“她说‘当喇叭哑了,我们就用耳朵说话’。孩子们围坐成圈,轮流讲最近一次认真听别人说话的事。有个扎红蝴蝶结的小姑娘说,她昨天听见扫烟囱的爷爷唱《绿袖子》,跑调跑得厉害,可她听了三遍。”
亨利突然按下录音键。
电流杂音里,传来童声的片段:“……我听见妈妈给妹妹唱摇篮曲,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闭着眼,把每句歌词都刻在心里……”
“转录成简谱。”康罗伊对着空气说,像是对整个控制室,又像是对某种更宏大的存在,“让街头艺人用手风琴拉,让渔船上的人用口哨吹。”
第三日清晨,雨停了。
康罗伊站在书房窗前,看晨雾里的报童举着新号外跑过——头版标题是《王室辟谣:阿尔伯特亲王健康如常,女王陛下亲批议会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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