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王都上空的乌云。

    巡庭地底密道中，潮湿的石壁渗着黑水，滴答声在死寂里回荡，像是某种倒计时。

    莱恩·凯尔背靠着冰冷岩壁，胸口剧烈起伏，掌心那道灼痕仍在隐隐发烫——那是银钉烙下的印记，也是血脉共鸣的代价。

    他喘息未定，手指已摸向腰间皮囊，准备抽出第一枚银钉封堵入口。

    只要钉入石门缝隙，凭借【真实之缚】残留的词条锁链，足以封锁这片区域三十六小时。

    可就在指尖触到金属的刹那，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行陌生词条：

    【异常波动源：高频精神共振】

    【方向：正北300步】

    【相似度比对：与影牙残魂临终低语频率一致】

    莱恩瞳孔骤缩。

    不是系统响应他的注视，而是……自主激活。

    这不对劲。

    自觉醒以来，万物词条皆由他主动触发，从未有过“自动浮现”的先例。

    除非——有什么东西正在强行接入他的认知层面，如同亡者敲门。

    他猛地抬头，望向密道尽头幽深的拐角。

    那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仿佛有看不见的波纹掠过。

    “你还撑得住吗？”贝尔托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老炼金术师佝偻着身子走近，手中握着一瓶墨绿色药剂，液体在瓶内缓慢旋转，像被无形之力牵引。

    “旧港祭坛那边的精神污染已经形成网络化结构，”他低声说，“若你贸然接近，血脉中的凯尔印记会立刻暴露位置。不只是你，整个巡庭残部都会被‘修正’。”

    莱恩没说话，目光落在药剂上。

    “喝了它，能暂时屏蔽你的血脉气息。”贝尔托将瓶子递出，“但副作用是……你会短暂失去词条视觉。”

    沉默。

    只有滴水声。

    莱恩接过瓶子，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如腐根的滋味瞬间蔓延喉管，紧接着，世界在他眼中崩塌。

    色彩褪去，轮廓模糊，视野化作一片灰白。

    他看不清贝尔托的脸，看不清石壁纹理，甚至连自己的手掌都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但他还能“感知”。

    指尖微微颤动，捕捉到空气中细碎的震颤——那是常人无法察觉的频率，像是无数低语叠加而成的嗡鸣，从北方持续传来，规律得近乎机械。

    亡者的低语，活人的步伐，正在同步。

    “走吧。”贝尔托递来一件破旧斗篷，“老乔在东区守灯，他会给你信号。”

    与此同时，城东贫民窟边缘，锈迹斑斑的油灯架下，“夜灯”老乔佝偻着背，数着今夜第十三盏灯熄灭。

    火光摇曳，映着他浑浊的眼球。突然，那一片混沌中闪过一丝清明。

    “不对……”他喃喃，“今晚的巡逻队……走得太齐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每晚为守夜人点灯，见过醉醺醺的士兵，见过偷懒绕路的差役，但从没见过这样一支队伍——脚步整齐划一，间距分毫不差，宛如钟摆驱动。

    远处街道上传来踏步声，沉闷、精准、毫无生气。

    一队调查员列队而行，披着巡庭制式灰袍，帽檐压低遮住面容。

    可当他们经过街角废弃教堂时，莱恩伏在屋顶阴影中，强忍着药剂引发的剧烈头痛，死死盯着他们的右脸。

    借着微弱月光，他看见——每人右眼下方，都浮现出一道极淡的黑色纹路，如同墨线勾勒，一闪即逝。

    更诡异的是，每当队伍经过特定街角，空气便泛起细微涟漪，仿佛有无形之物在吸收他们的意志，将其编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他闭上眼，靠感知延伸意识。

    系统在脑海深处艰难重组信息，字迹断续浮现：

    【检测到Ⅰ级精神链接节点】

    【连接中枢：旧港祭坛遗址】

    【推演结论：目标群体处于被动同步状态，非自主行动】

    【警告：观测者存在暴露风险】

    莱恩咬牙，冷汗滑落鬓角。

    这不是普通的洗脑或控制，而是一种更高阶的“集体意志嫁接”——就像把活人变成信号塔，用他们的神经脉冲维持某个古老仪式的运行。

    而主导这一切的……正是那个他曾敬若父亲的男人。

    念头刚起，耳中忽闻一声轻响。

    赛拉菲娜派出的送葬车队缓缓驶入贫民区，黑布覆棺，哀乐低回。

    这是王室成员的规格，却无人吊唁——因为棺中根本没有尸体。

    莱恩悄然靠近，在车队短暂停驻时撬开棺椁夹层，取出一枚藏于暗格的记忆结晶。

    指尖触碰的瞬间，水晶骤然亮起，投射出一段画面：

    昏暗祭坛，血符遍布。

    加雷斯·铁砧跪在中央，铠甲碎裂，双手深深插入自己胸膛，撕开皮肉，拽出一团蠕动不休的黑雾——那不是血液，也不是脏器，而是一团不断低语的阴影。

    他面无表情，将黑雾按进石碑裂缝。

    随着最后一丝黑暗没入，整座祭坛亮起猩红纹路，而他的身体开始异变：皮肤下浮现出漆黑如墨的符文血管，缓缓搏动，如同第二套循环系统。

    画外音响起，是他熟悉的声音，低沉、疲惫，却带着诡异的平静：

    “三十年前我就该死……可它说我还‘有用’。”

    影像戛然而止。

    莱恩站在原地，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刺破掌心。

    那个曾为他挡下贵族羞辱、亲手将他提拔为见习调查员的男人；那个教会他如何分辨谎言与真相的导师……早已不在了。

    现在的加雷斯，只是一个容器。

    一个被深渊寄生了整整一代人的活祭品。

    风忽然停了。

    整条街陷入死寂。

    贝尔托的情报、老乔的警示、赛拉菲娜的密令、加雷斯的堕落……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旧港祭坛，那座埋葬在码头废墟下的邪教遗址，正在苏醒。

    而他必须进去。

    哪怕失明，哪怕失忆，哪怕再付出一段无法挽回的记忆。

    他缓缓扯下斗篷，任夜风吹乱发丝。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名单——夜间巡逻队替补名册。

    指尖抚过其中一个名字，轻轻写下自己的代号。

    灰雾渐起，笼罩贫民区。

    当队长念到那个名字时，其余队员毫无反应，连眼神都不曾偏移。

    雨，越下越大。

    冰冷的雨水顺着莱恩的额角滑落，混着汗水与药剂残留的苦涩，在唇边凝成一道铁锈味的咸痕。

    他站在队伍末尾，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风折断的枯木。

    灰袍裹紧身躯，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感知中那股越来越强的精神共振，正如同深渊巨口缓缓张开，吞噬理智的边界。

    当队长念出那个伪造的名字时，其余队员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

    步伐依旧整齐，呼吸节奏一致，仿佛他们本就是同一具躯壳分裂出的影子。

    莱恩垂眸，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靴尖，心中却如惊雷翻滚。

    他们还记得自己是谁，只是说不出口。

    贝尔托的话在脑海回响。那一刻，他做出了决定。

    行进至码头第三座废弃吊桥时，他猛地踉跄一步，整个人向前扑倒，手掌顺势扶住身旁队员的手臂。

    触感——诡异得令人作呕。

    那不是血肉的温热，而是一种近乎金属的冷硬，皮肤下有细小颗粒缓缓流动，像是无数微缩的虫卵在血管中迁徙。

    指尖刚一接触，被药剂压制的系统竟猛然抽搐，词条如溺水者挣扎般浮现：

    【状态：深度服从烙印】

    【记忆覆盖进度：87%】

    【残留自我：存在微弱挣扎信号（频率0.3Hz）】

    【污染源追溯：旧港祭坛·主共鸣柱】

    莱恩迅速收回手，低头咳嗽掩饰异样。但心已沉入谷底。

    这不是洗脑，是格式化。

    他们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替换，如同数据覆写，只留下一具具执行命令的空壳。

    而那0.3赫兹的微弱波动……是他熟悉的频率——巡庭成立初期，每周例会前都会响起的钟摆声，由加雷斯亲手校准。

    他们还在抵抗。哪怕只剩一丝残响。

    终于，前方废墟轮廓在雨幕中显现。

    曾是码头仓库群的旧港遗址，如今已被彻底改造。

    坍塌的梁柱排列成环形阵列，地面刻满逆五芒星纹路，中央矗立一座新生石碑——通体漆黑，表面文字不断扭曲重组，宛如无数灵魂在无声哀嚎中拼凑出禁忌真名。

    风止，雨悬。

    一道身影伫立碑前，披着染血的城防卫队大氅，背对着众人缓缓转身。

    加雷斯·铁砧。

    他的脸布满龟裂纹路，如同干涸河床，每一道缝隙中渗出液态般的黑暗，顺颊滑落，滴入祭坛沟壑。

    双眼早已失去瞳孔，只剩两团缓慢旋转的墨色漩涡。

    “你来了。”声音沙哑，却平静得可怕，“我还以为……你会更早察觉。”

    莱恩摘下兜帽，任雨水冲刷发丝，直视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您教过我，”他一字一顿，声音穿透雨幕，“真正的正义，不怕光。”

    话音落下刹那，体内沉寂已久的万物词条系统骤然剧震！

    【警告：高位格邪能污染接触】

    【激活条件满足：直面初始污染源】

    【新机制解锁：词条净化——可用】

    金色涟漪自他脚下悄然扩散，如同黎明刺破永夜的第一缕光。

    雨水在触及涟漪边缘时竟凭空蒸发，形成一圈半透明的领域屏障。

    数十名调查员同时拔剑，寒刃齐指咽喉，动作整齐如机械联动。

    可莱恩没有后退。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已有无数词条高速流转——

    祭坛结构、能量节点、精神链接路径、污染传播速率……一切信息如洪流灌注。

    而在意识最深处，一行崭新的提示正缓缓浮现：

    【可净化目标：12人】

    【污染等级：Ⅰ级附着】

    【施法条件：维持视线连接≥3秒 / 需引导纯净意志共鸣】

    雨，仍在下。

    剑锋映着幽光，围成死亡之环。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