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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是我的,身体是她的3
    冰冷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狭长的光斑,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被泪水浸泡得更加浓重刺鼻。叶风蜷缩在墙角,维持着那个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姿势,一动不动。指尖深深陷在胸口那片陌生的柔软里,带来的刺痛感却奇异地变得麻木。陈墨医生那些如同冰锥般的话语,还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反复回响、撞击,激起一阵阵尖锐的嗡鸣。

    为了父母……活着……

    这个沉重的、被强行赋予的“意义”,像一副无形的镣铐,沉重地套在了他疯狂想要逃离的灵魂上。每一次呼吸,胸口那陌生的起伏都提醒着他现实的荒谬绝伦。那具完美的女性身体,此刻在他感知里,不再仅仅是恐怖和排斥的源头,更成了一种沉甸甸的、无法摆脱的枷锁。恶心感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深沉的、溺水般的无力感所覆盖。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几乎要将他彻底同化时,病房外传来了由远及近、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叶风无比熟悉的、刻在骨子里的焦灼和小心翼翼,猛地刺破了他混沌的意识。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然后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合上一点,仿佛门外的人也在做着巨大的心理斗争。几秒钟后,门才被彻底推开。

    门口站着两个人。

    是他的父母。

    仅仅一夜,或者只是几个小时不见,叶风却觉得他们像是老了十岁。

    母亲的眼眶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里面布满了通红的血丝,脸上泪痕交错,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哆嗦着,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保温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肩头似乎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微微佝偻着。

    父亲站在母亲身后半步,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此刻也弯了下去,头发凌乱,鬓角处赫然多了几缕刺眼的白霜,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胡茬让他显得格外憔悴。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浑浊的红血丝,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扶着母亲颤抖的肩膀。

    他们的目光,几乎是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恐惧,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墙角那个蜷缩着的、长发披散的身影。

    当看清那张脸——那张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属于他们儿子的俊美脸庞时,母亲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的呜咽,泪水瞬间再次决堤,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父亲扶住她的手臂也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叶风,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母亲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以及窗外单调而冰冷的晨光。

    叶风也抬起了头。

    隔着模糊的泪眼,他看到了父母脸上那无法作伪的、深刻入骨的痛苦和担忧。那痛苦如此巨大,如此沉重,几乎压垮了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陈墨医生的话,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冰冷的逻辑和强加的责任,而是化作了眼前这具象的、令人心碎的图景——他们一夜白头,他们形销骨立,他们因为害怕失去他而签下了那份同意书,哪怕代价是让他变成这样一个……怪物。

    一种尖锐的酸楚,猛地冲垮了叶风心中最后一道由恐惧和排斥筑起的堤坝。不是为了“活着”这个空洞的概念,而是为了眼前这两个瞬间苍老、为他流干了眼泪的人。

    “……妈……”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和颤抖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叶风喉咙里滑出。依旧是那娇柔婉转、如同泣诉般的女声,但这一次,那声音里蕴含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羞耻,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委屈、依恋和一种撕裂般的痛楚。

    这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母亲紧绷的心弦。

    “小风!我的孩子!”母亲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来。她顾不上叶风身上穿着病号服,也顾不上那具陌生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将她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叶风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落在了叶风身上那宽大病号服下隐约勾勒出的女性曲线,落在那垂落在地板上的、不属于她儿子的乌黑长发上。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停在了半空,仿佛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什么,会带来更深的伤害。

    叶风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眼中那瞬间闪过的犹豫和痛苦。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那股强烈的酸楚和委屈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向前倾身,用尽全身力气,主动伸出手——那只纤细、白皙、指甲圆润的手——颤抖着,抓住了母亲停在半空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母亲的手冰凉得吓人。

    叶风紧紧抓住,仿佛那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他抬起头,泪水汹涌地冲刷着那张俊美却写满无助的脸,用那娇柔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妈……妈……”

    这一次,母亲没有再犹豫。巨大的母爱瞬间冲破了所有的障碍和恐惧。她用力地、几乎是跌坐在地上,伸出双臂,将这个顶着儿子脸庞、却拥有陌生身体的孩子,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不怕……小风不怕……妈妈在……妈妈在这里……”母亲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叶风裸露的脖颈上,那温度烫得他微微一缩,随即却更紧地贴向母亲温暖的怀抱。母亲的手,带着熟悉的、属于母亲的温柔和笨拙,一遍遍轻拍着叶风的后背,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不见的伤口,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他垂落的长发,仿佛这样就能确认她拥抱的,依旧是她的骨肉。

    父亲也终于挪动了脚步,沉默地走到他们身边,高大的身影佝偻着,带来一片沉重的阴影。他没有像母亲那样痛哭失声,只是默默地蹲下身,粗糙的大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落在了叶风的头顶,笨拙而轻柔地抚摸着那如瀑的黑发。他的目光落在儿子那张熟悉的脸上,又缓缓下移,扫过那具陌生的身体,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楚,有茫然,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深沉如海、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纯粹的父亲的爱。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几个沙哑破碎的音节:“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父亲掌心的粗糙温热,和母亲怀抱的温暖柔软,如同两股微弱的暖流,艰难地穿透了叶风周身冰冷的绝望和无措。那具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排斥的身体,在这熟悉的、来自父母的温度包裹下,第一次没有激起强烈的恶心感。紧绷的神经仿佛被这温热的泪水和无言的拥抱一点点浸润、软化。他埋在母亲怀里,像个真正的孩子般,放纵着自己,发出压抑了许久的、断断续续的、带着娇柔哭腔的呜咽。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的抽泣声才渐渐平复。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松开叶风,手忙脚乱地去拿那个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保温桶。

    “小风……饿了吧?你……你最爱吃的……”母亲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她颤抖着手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带着熟悉甜香的温暖气息,瞬间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中弥漫开来。

    是酒酿圆子。

    叶风最爱吃的那家老字号,母亲一大早特意跑去买的。细软的小圆子浸泡在温热的、带着淡淡酒香和桂花蜜的清甜汤汁里,袅袅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母亲红肿的双眼。

    食物的香气,熟悉的味道,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被恐惧和绝望封锁的感官。叶风怔怔地看着保温桶里那熟悉的东西,肚子竟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异常清晰。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勉强、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虽然那笑容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连忙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温热的酒酿圆子,轻轻吹了吹气,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将勺子递到叶风的唇边。

    “来……小风,吃一点,热的……”

    叶风看着母亲期待而小心翼翼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勺承载着过去无数温暖记忆的食物。他迟疑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微甜、温热、带着淡淡酒香和桂花芬芳的汤汁滑入口腔,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味蕾。软糯的小圆子在舌尖滚动。食物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仿佛也带来了一丝暖意,融化了心口凝结的冰霜。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母亲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笨拙而专注。父亲蹲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布满血丝的眼里,那沉重的痛苦似乎被这一幕稍稍冲淡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守护的温柔。

    叶风吃着吃着,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落进了碗里,溅起微小的涟漪。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那具陌生的身体带来的异样感依旧存在,每一次吞咽时喉部的平滑感都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排斥并未完全消失,恐惧也未曾真正离去。

    但是……

    当母亲的手指因为紧张而不小心将一缕他的长发缠绕在勺柄上,又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开时,那笨拙而焦急的动作;当父亲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去他嘴角沾上的一点糖渍时,那小心翼翼的触碰……

    活着,是为了父母。

    这个曾经如同冰冷枷锁般的“意义”,在父母温暖的泪水和熟悉的酒酿圆子的甜香中,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它开始像一颗被埋在冰冷冻土里的种子,带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在绝望的废墟之上,艰难地探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寻求光明的嫩芽。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亮了起来。灰白褪去,透出一种澄澈的、带着希望的浅蓝。阳光终于突破了云层,一缕金线透过窗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碗冒着热气的酒酿圆子上,也落在了父母紧挨着叶风的、微微佝偻的身影上。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里,终于混入了一丝人间烟火的、带着救赎意味的甜香。叶风咽下最后一口温热的圆子,感受着那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也感受着父母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无尽痛楚却也无比坚定的目光。

    前路依旧一片迷茫,身体的界限依旧模糊不清。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片被晨光眷顾的角落,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漂浮在绝望的冰海上。父母的温度,如同灯塔微弱却执着的光芒,为他照亮了漫长而未知旅途的第一步。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