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断龙峡的血腥气还未散尽。
林枫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御龙宗士卒尸骸,还有己方阵亡者的遗体,正被一队队沉默的士卒抬下。夕阳最后的余晖将他染成暗红,也照不透他眼底凝结的寒冰。
“启明尊主,”副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一丝兴奋,“此役斩首三千余级,俘获辎重无数。御龙宗中路,已溃不成军!”
“战损。”林枫的声音干涩,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副手沉默了一下,报出数字:“阵亡七百三十一人,重伤四百余,轻伤不计。”
七百三十一条命。每一张脸,或许在几天前,还曾因他接任首领时的演讲而眼含热光。林枫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和那一丝在激烈厮杀后难以避免的空洞与冰冷。胜了,惨胜。但这本就是预期的代价,最快的路径,必要的牺牲。
“厚葬阵亡将士,抚恤其家眷。伤员全力救治。”他转过身,铠甲上的血痂簌簌落下,“传令全军,就地休整,明晨拔营,回……”
“报——!!!”
一声凄厉的长嘶撕裂了战后的死寂。一匹战马疯了一般从远处冲来,马背上斥候浑身浴血,左臂软软垂着,刚到近前便滚鞍落马,几乎是爬着扑到林枫脚下。
“尊主!急报!望北城……望北城急报!!!”
斥候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周遭所有听到动静的将领、士卒,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投来。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比北境的寒风更冷的东西攥住了他的心脏。他俯身,扶住斥候几乎散架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清楚。”
“御龙宗……西路军主力……三日前突然改道,绕行绝龙岭,奇袭望北城!苏长老率部血战,但……但敌军势大,城内……城内粮道被断,外城已破!苏长老与残部退守内城,发来最后一道求援焰火后……再无消息!!!”
斥候说完,头一歪,晕死过去。
“什么?!”
“望北城被围了?!”
“绝龙岭?那鬼地方怎么能过大军?!”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惊怒、质疑、恐慌的情绪弥漫开来。望北城是破晓在西北方向最重要的门户,一旦失守,御龙宗兵锋便可长驱直入,直捣总部腹地!更遑论,苏月如还在那里!
林枫站在原地,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冰冷下去。眼前仿佛闪过苏月如负气离开时那倔强而失望的眼神,闪过她镇守望北城的坚毅侧脸,最后化为斥候口中“内城死守”、“再无消息”的字眼。
内城……能守几日?苏月如她……
不。不能乱。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行将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了下去。脑中飞速运转,将破碎的信息拼凑。
御龙宗西路军主力。改道绝龙岭。奇袭。三日前。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的脸,最终定格在刚刚报捷的副手脸上,声音冰寒刺骨:“我们在此鏖战几日?”
“四……四日。”副手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
“四日。”林枫缓缓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好一个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中路大军是诱饵,是摆在明处的肥肉,吸引他和破晓主力的全部注意。而真正的杀招,早就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背后,直插他们最柔软、也最意想不到的腹部——由意见不合、被迫分兵、且主力被调走的苏月如镇守的望北城。
这一切,发生在他力排众议,执意集中兵力于断龙峡之时。发生在他与苏月如激烈争执,不欢而散之后。发生在他们彼此赌气,甚至未曾好好道别的那一刻。
自责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如果当时能多听她一句……如果当时没有那般独断……如果……
没有如果。
“尊主!现在怎么办?”有将领急声问道,“我军刚经历血战,人困马乏,是否先回总部固守,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林枫猛地看向他,那将领被看得倒退一步,“等我们计议出结果,望北城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声音斩钉截铁,传遍四野:
“还能战的,上马!”
“什……什么?”众将愕然。
“轻骑简从,只带三日干粮!”林枫翻身上马,动作因疲惫而略显滞涩,但脊背挺得笔直,“重伤者留下打扫战场,照料伤员。其余人,跟我走!”
“尊主三思!”几名老成持重的将领噗通跪下,“我军血战方歇,将士疲惫已极,此地距望北城近两千里!即便不眠不休,赶到也需三日!届时人困马乏,如何能与以逸待劳的御龙宗主力抗衡?这是送死啊!”
“是啊尊主!苏长老吉人天相,或许能撑到我们整顿大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请尊主以大局为重!”
林枫勒住马缰,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他环视跪了一地的将领,看着他们脸上真切的忧虑、恐惧,还有不赞同。他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最理智的做法,是立刻回师总部,集结力量,稳扎稳打。甚至……做好望北城已失、苏月如已殉的准备。
但他做不到。
脑海中闪过铁教头推开他,迎向那致命一击时的眼神;闪过石猛咧着嘴说“头儿指东,俺绝不往西”的憨直;闪过苏月如于烛火下蹙眉分析情报的沉静侧影,以及最后争执时,她眼中那抹深切的失望与决绝。
他曾失去过,眼睁睁地看着,无力挽回。那种滋味,一次就够了。
“大局?”林枫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沉沉的天幕,那里,是望北城。“若连近在咫尺、并肩作战的同袍都可以放弃,那我们今日在此血战,明日在那里牺牲,所谓的‘大局’,又是为谁而争?凭什么而战?”
他猛地一抖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还能拿起兵刃的,愿意跟我去救人的,上马!”
“贪生畏死,不愿去的,留下,我不怪你们。”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出断龙峡,没入苍茫夜色。
短暂的死寂后。
“他娘的!”石猛第一个跳起来,一把抢过亲兵牵来的马,翻身上去,铜铃般的眼睛瞪得通红,“愣着干什么!追啊!等菜呢!”
“苏长老还在城里!”有年轻的将领热血上涌,跟着翻身上马。
“尊主说得对!见死不救,算什么同袍!”
越来越多的人行动起来,尽管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布满血丝,但一种比胜利更炽烈、比恐惧更强大的东西在他们眼中点燃。那是同袍之义,是破晓之初便立下的“不抛弃、不放弃”的誓言,是被领袖那近乎鲁莽的担当所点燃的血性。
一支仓促集结、不足千人的轻骑,追随着前方那一骑绝尘的背影,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又像是划破黑暗的流星,向着西北,向着那已知的绝地,义无反顾地驰去。
马蹄声如急雨,敲碎了断龙峡死寂的夜。风在耳边呼啸,带着远方若有似无的血与火的味道。
林枫伏在马背上,将身体压到最低,减少风阻。体内刚刚平息下去的开源之力再次被强行催动,不顾经脉的隐隐作痛,灌注于战马与自身。他知道这是在透支,是在赌博,用所有人的疲惫之躯,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但他别无选择。
苏月如,等着我。
他在心里默念,仿佛这样就能将力量传递到千里之外。
你一定,要撑住。
夜色如墨,星河黯淡。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和一颗颗燃烧着、奔向未知命运的心脏,在这荒原上倔强地跃动。千里之遥,三日之限,疲惫之师,严阵之敌……所有理智都在尖叫着不可能。
但有些事,不是用可能不可能来衡量的。
就像当年,铁教头推开他时,也没计算过生还的可能。
就像现在,他明知是赴死,也要去。
只因为,那城里,有必须去救的人。
有绝不能,再失去的第二次。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