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

    没有方向，没有重力，只有疯狂旋转的黑暗和撕裂耳膜的呼啸风声。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景象、残缺的嘶吼，如同被搅碎的梦境碎片，在王小仙飞速模糊的意识边缘一闪而逝。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时空乱流的石子，身不由己，只能死死攥着怀里那六块碎片——那是他与这个世界、与那段疯狂实验、乃至与自身存在最后的、也是最坚实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噗通！”

    沉重的撞击感传来，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肺部空气被强行挤压出去的闷响。王小仙感觉自己狠狠砸在了一片坚硬、潮湿、带着浓重土腥气和腐烂草木味道的地面上。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经脉，都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充斥着撕裂般的剧痛。更可怕的是体内，那些被强行“灌注”进来的、来自“超脱之战”的破碎道则碎片，虽然因为实验场关闭而失去了“活性”，不再疯狂冲撞，但依旧如同无数根细小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道基之中，与他的因果道种、痞仙金丹、幽冥之力以一种极其别扭、危险的方式“共生”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刺痛和滞涩。

    “咳咳……呕……”

    王小仙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几口带着暗金色、血红色、灰白色混合光点的淤血。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手臂刚撑起一半，就无力地软倒，脸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汪呜……”旁边传来黑爷虚弱痛苦的呜咽。

    “咯哒……”鸡哥的叫声也蔫得几乎听不见。

    王小仙勉强转动眼珠，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似乎是某种发光苔藓的荧光——看到黑爷和鸡哥就瘫在不远处。黑爷原本乌黑发亮的皮毛此刻黯淡无光，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四只爪子微微抽搐，幽蓝的眼珠半睁着，失去了往日的灵动。鸡哥更惨，一身蔫头耷脑的羽毛掉了大半，露出下面布满诡异颜色纹路的皮肤，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

    “清寒……长生……无双……灵儿……”王小仙嘶哑着嗓子，努力转动脖颈，看向周围。

    苏清寒躺在左侧三丈外，冰魄剑跌落在手边，剑身黯淡，她一身白衣几乎被血染透，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顾长生仰面倒在更远处，巨盾压在身上，盾面布满了裂痕和腐蚀的痕迹，他胸膛起伏微弱，嘴角不断有血沫溢出。凌无双趴在地上，厚背砍刀脱手，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似乎断了。赤灵儿蜷缩在一丛发光的蘑菇旁，蒙面巾滑落一半，露出同样惨白的脸，血镜滚落在手边，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惨烈。

    前所未有的惨烈。

    每个人都重伤濒死，气息奄奄。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哈……哈哈……”王小仙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血沫，“还……还活着……就……就挺好……”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六块碎片还在，温润的触感传来，与体内那些破碎道则碎片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带来一丝丝清凉，缓解着那无处不在的刺痛。幽冥本源珠也在，珠子表面光泽黯淡，显然在最后关头也消耗巨大。

    “得……得先……恢复……”王小仙咬牙，强行摒弃杂念，运转起《痞仙诀》残篇中那点可怜的疗伤心法，同时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六块碎片散发出的道韵，去“安抚”体内那些躁动的异种道则碎片，去修复千疮百孔的道基和肉身。

    这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满是裂痕的瓷器上修补描金。但好在碎片道韵同源，那些异种道则碎片虽然顽固，但在失去实验场能量支持后，反抗并不激烈。丝丝缕缕的精纯灵力，从碎片中反哺出来，混合着幽冥本源珠提供的温和幽冥之力，缓慢滋养着他几乎干涸的丹田和经脉。

    “痞仙金丹”表面的因果道纹，在吸收了这些力量，尤其是那些被“安抚”后、开始缓慢释放出自身玄奥的异种道则碎片后，竟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道纹变得更加复杂、深邃，颜色也不再是纯粹的金绿，而是掺杂了点点灰白、暗金、血红的异色光斑，显得有几分驳杂，却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味。

    修为，在重伤垂死的状态下，竟然开始极其缓慢地……恢复，甚至隐隐有所精进。虽然距离突破到金丹中期还有很远，但道基的“容量”和“韧性”，似乎被这次疯狂的“道则灌注”强行拓宽、锤炼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两个时辰，王小仙终于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他艰难地坐起身，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喘着粗气，看向四周。

    这是一片陌生的林地。树木高大扭曲，树皮呈现出不健康的灰黑色，叶片稀疏，泛着幽绿的荧光。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腐烂的落叶和苔藓，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混乱气息。天空被浓密的、仿佛永远化不开的铅灰色雾霭笼罩，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微弱的光线从雾霭深处透下，让这片森林始终处于一种压抑的昏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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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哪儿？”王小仙低声自语。实验场的“随机传送”，把他们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这环境，绝对不是什么善地。

    “汪呜……不是……仙魔关……附近……”黑爷虚弱的声音传来，它勉强抬起头，幽蓝眼珠警惕地扫视四周，那双谛听之耳无力地耷拉着，但依旧在努力捕捉着周围的声响，“没有……人烟……的声音……只有……风声……虫鸣……还有……很深的……地下……有水流……和……某种……大型生物……爬行的……动静……”

    “咯哒……因果线……很乱……很旧……”鸡哥也挣扎着抬起头，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努力闪烁了几下，看向四周，“这里的因果……被一场……很久以前的……大战……彻底……打乱了……残留的……杀气……怨气……死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这片……扭曲的……地域……”

    上古战场？

    王小仙心中一动。难道实验场的随机传送，把他们直接扔进了幽冥裂隙深处的“上古战场遗迹”中？这倒是和第三卷的剧情对上了。

    “先……救人……”王小仙压下心中的惊疑，挣扎着爬向离他最近的苏清寒。

    他先从自己几乎空了的储物袋里，掏出最后几颗疗伤丹药——都是在仙魔关搜刮“债主”们得来的好东西，自己一直没舍得用。他掰开苏清寒的嘴，塞进一颗“玉露还魂丹”，又将手掌贴在她后心，将刚刚恢复的一丝微弱灵力渡入，帮她催化药力。

    苏清寒闷哼一声，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同样狼狈不堪的王小仙，她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虚弱地开口：“你……没事？”

    “死不了。”王小仙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省点力气，先疗伤。”

    他如法炮制，给顾长生、凌无双、赤灵儿也喂了丹药，助他们催化。顾长生伤势最重，内腑受损严重，但“镇山”符文带来的强悍肉身底子让他生命力极其顽强。凌无双断臂需要接骨，王小仙用从林昊天跟班那儿“借”来的绷带和夹板，给他草草固定。赤灵儿主要是神魂受创和灵力透支，在丹药和自身调息下，缓缓恢复。

    做完这一切，王小仙几乎虚脱，重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怀里的六块碎片持续散发着温和的道韵，滋养着众人。黑爷和鸡哥也凑了过来，趴在王小仙脚边，借助碎片的气息恢复。

    森林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扭曲树梢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诡异嘶鸣。

    “接下来……怎么办？”凌无双靠着树干，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他看向王小仙，眼中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凝。刚才在实验场，他们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先弄清我们在哪儿，然后……”王小仙顿了顿，看向怀里那六块碎片，“找个安全的地方，闭关。咱们这次‘吃’下去的东西太多了，不消化掉，会撑死。”

    他说的“东西”，既是那些破碎道则，也是这次绝境逢生带来的心境冲击，更是与天机子、尸煞老人、林昊天、幽冥殿、乃至那诡异实验场结下的、更深更乱的“因果”。

    债，越欠越多了。

    “汪呜……东北方向……五里外……有座……废弃的……石屋……”黑爷忽然竖起耳朵，幽蓝眼珠看向森林深处，“很旧……很破……但结构……还算完整……里面……没有……活物……的气息……暂时……安全。”

    “咯哒……石屋下面……有微弱的……灵脉……分支……虽然稀薄……但够用……”鸡哥也补充道，“而且……石屋周围……的因果线……相对……平静……像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好，就去那儿。”王小仙拍板。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伤痛，但勉强能走。苏清寒也扶着冰魄剑站起来，顾长生收起破损的巨盾，凌无双用没断的左手拄着刀，赤灵儿默默捡起裂痕遍布的血镜。

    一行人互相搀扶，跟着黑爷的指引，朝着东北方向的废弃石屋，蹒跚前行。

    五里路，在平时转瞬即至，此刻却走得异常艰难。森林中地形复杂，藤蔓遍布，阴暗处偶尔有泛着幽光的眼睛一闪而逝，带着贪婪和窥视，但或许是察觉到他们身上残留的、来自实验场和“超脱之战”残影的恐怖气息，那些潜藏的生物并未敢靠近。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黑爷所说的石屋。

    那确实是一座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石屋，以粗糙的黑石垒成，大半已经坍塌，只剩下一个角落还勉强能遮风挡雨。石屋周围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化成白骨的兽类尸骸，苔藓和藤蔓爬满了墙壁。但正如鸡哥所说，这里的气息相对平和，那股无处不在的混乱、杀戮、死寂的感觉淡了许多。

    众人进入石屋角落，清理出一小块干净地方，各自坐下，开始全力疗伤、调息。王小仙在入口处简单布置了几个预警的小陷阱——用几块碎石和一丝微弱的因果之力相连，有人触碰他会立刻感知。

    然后，他也盘膝坐下，将六块碎片放在身前，双手虚按其上，开始全力炼化、吸收碎片道韵，同时小心翼翼地引导、梳理体内那些驳杂的异种道则碎片。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缓缓流逝。

    三天后。

    石屋角落，王小仙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金绿光芒一闪而逝，瞳孔深处，似乎有更加复杂、古老的灰白、暗金色道纹虚影流转。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气息虽然依旧有些不稳，内里道基的刺痛也并未完全消失，但总算恢复了五六成战力。更重要的是，他对因果之力的感悟，对那六块碎片的掌控，以及对体内那些异种道则碎片的“共存”，都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修为，稳稳停在了金丹初期巅峰，距离中期只差一个契机。

    苏清寒、顾长生、凌无双、赤灵儿也相继醒来，伤势恢复了七八成，虽然法宝受损严重，但至少有了自保之力。黑爷和鸡哥恢复得最快，毕竟它们主要消耗的是血脉和精神，此刻又变得生龙活虎——虽然毛还没长全。

    “该出去了。”王小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酸痛的筋骨，咧嘴一笑，“总得看看，咱们被扔到了哪个‘债主’的地盘上。”

    众人走出石屋。

    森林依旧昏暗，但那股混乱压抑的气息，却让每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里绝非善地。

    “汪呜……那边有人。”黑爷忽然竖起耳朵，看向东南方向，“大约二十里外，有打斗声。人数不少，至少三十个，分成两拨。一拨气息阴冷带着死气，像是尸煞宗的人。另一拨……剑气凌厉，带着青玄宗的功法味道，但其中一道最强的心跳声……是林昊天。”

    林昊天？尸煞宗？

    王小仙眼睛微眯。果然，债主们无处不在。

    “咯哒……打斗的中心，是一片废墟，因果线很密集，指向地下。”鸡哥眼中金红光芒闪烁，“废墟下面，有东西。能量波动很强，带着古老的禁制气息，像是一处……未被完全发掘的上古遗迹入口。”

    上古遗迹？

    王小仙心中一动。第三卷的核心，就是“上古战场遗迹”中的争锋。看来，实验场的随机传送，虽然凶险，却阴差阳错，把他们直接送到了“舞台”中央。

    “走，去看看。”王小仙咧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战意，“看看咱们的林师兄，又找到了什么‘好机缘’。顺便……”

    他掂了掂怀里的六块碎片。

    “收点利息。”

    众人相视一笑，虽伤痕未愈，但眼中已无惧意。

    经历实验场生死，他们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债多了不愁，既然躲不过，那就主动迎上去。

    在这片陌生的、危险的、充满机遇的“上古战场遗迹”中。

    “痞仙团”的名号，也该重新响起了。

    王小仙辨明方向，率先朝着打斗声传来的东南方，迈步走去。

    苏清寒手握冰魄，顾长生肩扛残盾，凌无双倒提砍刀，赤灵儿血镜微抬，紧随其后。黑爷和鸡哥一左一右，如两道忠诚的影。

    身后，废弃的石屋渐渐隐没在昏暗的森林中。

    前方，是未知的遗迹，是虎视眈眈的债主，是更加凶险的博弈，也是……通往更高处的阶梯。

    第二卷，《痞乱仙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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