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城在战栗。
不是地面的震颤,而是法则层面的摇晃——整座城池仿佛变成了巨浪中的纸船,醉梦烟霞凝成的柔腻法则与一道无孔不入的锋利罡风正在每个角落厮杀。
风无痕立于喜房门口,未持任何兵器。
他只是站在那里,衣袍却已猎猎作响。那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衣袍本身正在瓦解为亿万道肉眼难辨的细微风刃——每一根丝线都在分解、重组,化作风的言语。
“红袖,三百年了。”他开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所有轰鸣,“你还是放不下。”
红袖站在喜房中央,嫁衣上的金线在战栗中崩断数根。她盯着风无痕,眼里的疯狂中渗出一丝难以置信:“是你……白羽的师兄。”
“他曾托我照看你。”风无痕向前踏出一步。
只是这一步。
整座喜房的结构开始发出呻吟——墙壁、梁柱、地面,所有固体表面都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切痕,仿佛有亿万把无形刀刃在同时切割。那些醉梦烟霞凝聚的触须在距离他三尺处自行崩散,化作粉色烟雾重新弥散。
红袖瞳孔骤缩:“鸿蒙淬体境……你踏出了那一步。”
“侥幸。”风无痕又踏出一步。
这一次,江澈身上的新郎袍瞬间化作碎片——不是被撕碎,而是每一根纤维都被精准地“拆解”,化为尘埃。束缚他四肢的烟霞锁链同时崩断,江澈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却发现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并未完全恢复。
红尘同心锁还在。
那股无形的契约之力仍缠绕在神魂深处,像千万根情丝将他与红袖牢牢绑定。他能感觉到红袖此刻的怒意、震惊,以及一丝……恐惧。
“师兄要阻我婚事?”红袖的声音陡然尖利,嫁衣无风自动,层层叠叠的烟霞从她体内涌出,瞬间填满整座喜房。
烟霞不再是柔腻的粉色,而是渐变成暗红,如同干涸的血。
“这不是婚事。”风无痕抬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是囚禁。”
一道青色的线凭空出现。
那线极细,却仿佛将世界分成了两半——线的一侧是翻涌的暗红烟霞,另一侧则是清澈的、流动的风。线向前延伸,所过之处,烟霞如遇烈阳的冰雪般消融。
红袖厉啸一声,双手结印。
喜房地面轰然开裂,无数血红色的触须从地底冲出,每一根触须上都浮现着一张扭曲的人脸——那些是曾被她困死在此的求药者残魂。触须缠绕成一面巨大的盾牌,挡在青线之前。
嗤——
切割声很轻。
青线毫无阻滞地穿过盾牌,穿过触须,穿过那些人脸的哀嚎。盾牌一分为二,断面光滑如镜。
红袖暴退,嫁衣袖口裂开一道整齐的切口,一缕鲜血从她手腕渗出。但她嘴角却勾起病态的笑:“好锋利的‘无痕一线’……但师兄,你忘了一件事。”
她抬起流血的手腕,将血滴在地上。
“这里是红尘城。”
“我是此城法则本身。”
话音落下,整座城池活了。
所有建筑开始扭曲、变形,街道如肠子般蠕动,屋檐垂下亿万情丝,每一扇窗户都变成了一只眼睛。醉梦烟霞不再是无形的雾气,而是凝成了实质的、流淌的法则之河,从四面八方涌向喜房。
风无痕眉头微皱。
他感受到了压力——不是来自红袖本人,而是来自这座城池的“意志”。红尘城已在三百年间被红袖彻底炼化,城即她,她即城。在这里战斗,相当于与一方小世界的法则为敌。
“退。”
风无痕只说一字。
下一刻,他整个人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他化作了风。
青色的风在喜房中卷起,所过之处,烟霞被撕裂、触须被绞碎、血色法则被洞穿。风无痕的真身已不可见,唯有无处不在的风刃在肆虐。那是鸿蒙淬体境对法则的绝对掌控——风之法则不再需要借助招式施展,而是他存在的本身。
红袖长发狂舞,双手按在地面。
“醉梦·红尘劫!”
整座喜房轰然崩塌。
不是向下坍塌,而是向上、向四周、向每一个维度崩解。砖石瓦砾在脱离实体的瞬间就化作情丝,梁柱化作囚笼,地面化作泥沼。这是一个世界的坍塌,也是一个领域的全面展开。
江澈感觉自己在下坠。
不,是整片空间在向下坠落,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粉色深渊。苏芸和璃幽所在的光茧在崩塌中被掀飞,但困缚她们的触须反而更加紧实——红袖在疯狂中仍未忘记这两个“情敌”。
“江澈——!”
苏芸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带着晶石碎裂般的脆响。她正在用镜花水月之力扭曲触须,晶辉的光芒在粉色深渊中忽明忽灭。
江澈咬牙,试图调动混沌真意。
但神魂中的情丝猛然收紧,剧痛传来——红袖感知到了他的反抗念头,契约在惩罚他。他身体一僵,下坠速度更快。
就在这时,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了他。
是风。
青色的风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漩涡,止住了下坠。风无痕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小子,你神魂里的东西是什么?”
“契约……红尘同心锁……”江澈艰难传音。
“麻烦。”风无痕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同生共死,心思互通,离城即反噬。她把自己和你彻底绑在一起了。”
“能破吗?”
“两种方法。”风无痕语速极快,“一是她自愿解除——看这疯样不可能。二是用超越她法则层次的力量强行斩断情丝,但你的神魂会遭受重创,甚至可能变成白痴。”
江澈心一沉。
风无痕接着说:“不过……你体内有东西。”
“什么?”
“刚才托住你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股……至高无上的威压,虽然被封印着。”风无痕的声音罕见地凝重,“那东西的层次,凌驾于鸿蒙淬体境之上。如果你能调动它哪怕一丝力量——”
“我会死。”江澈打断,“那不是我能驾驭的。”
“……也是。”
风无痕不再多说,因为红袖的攻击又来了。
粉色深渊的四面墙壁开始向内挤压,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红袖的脸,但表情各异:痴笑、哀怨、愤怒、疯狂……每一张脸都在诉说情话,每一句情话都化作实质的音波攻击。
音波不是针对肉体,而是直击神魂。
江澈闷哼一声,七窍渗出血丝。苏芸那边传来痛呼,璃幽则发出一声愤怒的狐啸。
“风吟·破妄。”
风无痕的声音响彻深渊。
青色风刃化作亿万枚细针,精准刺向每一张脸。脸孔破碎,音波中断,但更多脸孔又浮现出来——无穷无尽。
“没用的,师兄。”红袖的本体出现在深渊中央,嫁衣已完全被血色浸透,“红尘劫一旦展开,情丝不绝,此劫不破。你有本事就把整座城、连同城里的一切都毁掉——包括你这位‘师弟’。”
她特意加重了“师弟”二字,看向江澈的眼神病态而贪婪。
风无痕沉默一瞬。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小子,忍着点。”
话音刚落,江澈感觉身周的青色风漩涡猛然收缩,化作一根极细的风针,直接刺入他的眉心!
不是攻击——是传递。
浩瀚的、关于“风”的感悟涌入脑海:风的轻盈、风的自由、风的无所不在、风的无所束缚……那是风无痕对风之法则三百年参悟的精华,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已足够震撼。
江澈的混沌真意自动运转起来。
“包容”特性开始吸收、消化这些感悟。原本停滞的修为隐隐松动,对法则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看”到了缠绕在神魂上的情丝——无数根粉红色的线,每一根都连接着红袖的神魂核心。
而其中一根最粗的线……连接着他的心脏。
“找到了。”风无痕的声音响起,“情丝根源在你心脉。我可以尝试切断它,但过程会很痛苦——相当于把你的心剖开。”
“动手。”江澈毫不犹豫。
“可能会死。”
“比现在这样强。”
风无痕不再劝。
青色风针从江澈眉心退出,在空中一分为三——一根刺向心口,一根刺向神魂,第三根则悄无声息地射向红袖。
围魏救赵。
红袖脸色一变,她认出了这一招:“三风断魂针……师兄,你真要杀我?!”
“只是让你分心。”风无痕淡淡道。
话音未落,刺向红袖的那根风针突然炸开,化作千万道细丝缠向她周身要穴。红袖不得不分神应对,而就在这一瞬间——
刺向江澈心口的风针,动了。
剧痛。
江澈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那不是肉体的痛,而是“存在”本身被切割的痛。风针切入心脉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心脏在跳动,看到了缠绕其上的粉红色情丝,看到了情丝另一端红袖那张惊恐的脸。
“不——!”
红袖尖叫,想要收回情丝,但已经晚了。
风针精准地切断了那根最粗的连接。
咔嚓。
神魂中响起清脆的断裂声。
江澈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倒,但眼睛却亮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身体的部分控制权回来了。虽然还有大量情丝缠绕,但至少心脏那根最要命的被斩断了。
“你……你怎么敢……”红袖嘴角也渗出血,契约反噬让她受了内伤。她死死盯着江澈,眼里的疯狂达到了顶点,“既然得不到完整……那就一起死吧!”
她双手高举,整座深渊开始燃烧。
不是火焰,是情火——粉红色的火焰从每一寸空间冒出,灼烧着一切。这是红尘法则的最终形态:以自身神魂为燃料,点燃整座城池,将所有困于此地者一同拖入永恒的沉沦。
风无痕脸色终于变了:“她要献祭!”
献祭自己,献祭城池,献祭所有人。
这是真正的同归于尽。
青色风刃疯狂切割着火焰,但情火无形无质,是法则的燃烧,风刃只能减缓其蔓延速度,无法扑灭。火焰已烧到苏芸和璃幽的光茧,晶辉在融化,狐毛在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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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澈挣扎着站起来。
他看着燃烧的深渊,看着被困的苏芸和璃幽,看着疯狂的红袖,看着无处不在的情火。
然后,他闭上了眼。
不是放弃。
而是在回忆。
回忆金毛吼猊的教诲:“忘掉人身,以圣兽之心施展。”
回忆璃幽的指点:“从血脉、神魂、圣兽之魂中迸发。”
回忆自己在金猊圣丘中感受到的那种……纯粹、浩大、破灭一切邪祟的圣道之意。
他的呼吸变了。
不再是人类的呼吸节奏,而是某种更古老、更粗粝的韵律。胸腔起伏间,隐隐有兽吼之声在回荡。皮肤表面,金猊仙身自动激发,淡淡的圣道金光透体而出。
他睁开眼。
眼中已无惧意,唯有某种俯瞰众生的威严。
张口。
没有声音发出——或者说,声音的频率已超越了人类听觉的极限。只有空间的震颤,只有法则的哀鸣,只有那源自上古圣兽血脉深处的、涤荡万邪的本命神通——
“金猊——”
“镇魔——”
“吼——!!!”
这一次,不是初成的法相显现。
也不是大成的人形模仿。
而是真正的……圣兽之吼。
以江澈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波纹轰然炸开。波纹所过之处,粉红色的情火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熄灭。缠绕神魂的情丝寸寸崩断,燃烧的深渊墙壁浮现出无数裂痕。
红袖首当其冲。
她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嫁衣在金色波纹中化为碎片。她喷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黑色——那是神魂受创的表现。她惊恐地看着江澈,看着那个被圣道金光笼罩的身影。
“不……不可能……这是什么……”
江澈没有回答。
他踏出一步,脚下金色波纹扩散。第二步,苏芸和璃幽身上的触须全部崩断。第三步,整座燃烧的深渊开始崩塌,露出了外界的真实景象——还是红尘城,但城池本身已千疮百孔,到处是裂痕。
风无痕落在江澈身边,眼神复杂:“小子,你……”
江澈转头看他,眼中金光未散:“前辈,趁现在。”
风无痕点头,身形化作一道青光射向红袖。
红袖想逃,但她神魂受创太重,动作慢了半拍。青光穿过她身体,没有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却将她神魂中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彻底封印。
她软倒在地,眼中疯狂褪去,只剩空洞。
红尘城停止了燃烧。
醉梦烟霞开始消散。
江澈身上的圣道金光缓缓收敛,他踉跄一步,被赶来的苏芸扶住。
“江澈!”苏芸眼中含泪,晶辉之力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
璃幽也跌跌撞撞走来,九条尾巴只剩七条,断尾处还在渗血,但她却笑了:“臭小子……总算像个男人了。”
江澈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迷前最后的感觉,是苏芸温暖的怀抱,璃幽焦急的呼唤,以及风无痕那句遥远的叹息:
“圣兽传承……冥王因果……小子,你的路,还长着呢。”
红尘城的风,终于停了。
只是那座被情火灼烧过的城池,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江澈不知道的是——
在城池最深处,那口血井底部,一双眼睛睁开了。
那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只有深渊。
它看着上方崩塌的一切,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冥王的气息……”
“终于……找到了。”
眼睛重新闭上。
井水恢复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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