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省政府常务会议室里，钟长河面前摊开的《区域协同发展制度汇编》已标注出第七版修订痕迹。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恰好落在生态补偿机制实施细则那页——密密麻麻的批注间，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镇纸正压住泛黄的纸角，镇纸上持之以恒四个字与他此刻的神情如出一辙。

    把第三章财政转移支付的系数模型再调出来。钟长河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出平滑的弧线，屏幕上立刻展开全省十七个地市的财政热力图。当技术人员调出传统的GDP权重分配方案时，他忽然用指关节轻叩桌面：换成生态保护系数加权模型。随着参数调整，原本暗红的西部生态屏障区瞬间亮起暖黄色，告诉财政厅，下周带这套方案去青溪镇开现场会。

    这已是他本月第三次推迟去北京参加市长研修班的行程。秘书小陈抱着一摞待签文件站在门口，看着省长将保温杯里的枸杞茶续到第三杯，玻璃壶底沉着几粒膨胀的胖大海——自从三个月前在生态保护区调研时突发咽炎，这种老干部养生配置就成了我案头的标配。

    青溪镇的现场会最终设在废弃的老茶厂里。当钟长河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登上阁楼时，七八个区县干部正围着长条桌争执不休。我们去年为了保护水源地关停了三家龙头企业！西山县长把报表拍得震天响，而下游经济强县的代表立刻反驳：光靠财政补贴不是长久之计！眼看争论就要升级，我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物件——那是枚用竹子雕成的乌龟镇纸，背上刻着久久为功四个篆字。

    知道为什么用竹龟吗？他把镇纸推到桌子中央，竹纹在晨光里显出温润的光泽，竹子要五年扎根，乌龟活千年，但最关键的是这个。他忽然翻转镇纸，底部赫然是条盘踞的龙纹，生态保护是千年基业，但必须有龙腾之势的执行力。当《区域生态补偿暂行条例》的草案在投影仪上展开时，干部们发现第三章动态评估机制里，竟详细列出了水质、森林覆盖率等十二项硬性指标，每季度由第三方机构评估后直接与财政拨款挂钩。

    散会时山雨忽至，小陈发现我的皮鞋沾满泥浆，却在弯腰系鞋带时露出半截缠着胶布的袜子。省长，您这袜子......年轻人欲言又止，却见我笑着摆手：昨天在山区调研勾破的，补补还能穿。这时县环保局的老张匆匆跑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钟省长，这是您落在茶厂的......袋里竟是那枚竹龟镇纸，底部龙纹处不知何时沾了块茶渍，倒像是点睛之笔。

    制度的种子需要忠诚的浇灌才能生根。当钟长河在全省干部大会上提出忠犬型执行标准时，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但当他展示出暗访组拍摄的画面——某开发区管委会将生态补偿款违规挪用修建办公楼，而隔壁县的环保局长却带着执法队在暴雨夜蹲守排污口——会场的气氛骤然凝重。所谓忠犬，不是摇尾乞怜。钟长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是像警犬一样嗅觉敏锐，像牧羊犬一样守护疆土，更要像导盲犬那样，永远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三个月后的跨区域联合执法行动中，这种忠犬精神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当钟长河深夜突击检查联合执法站时，发现省环保厅的老周正趴在桌上写报告，泡面桶里还漂着没吃完的榨菜。钟省长？老周慌忙起身，打翻的茶水在《执法日志》上洇出深色痕迹，刚查获三家偷排企业，正在连夜做笔录......灯光下，墙上忠诚、友善、热情的标语映着老周布满血丝的眼睛，钟长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当镇长时也是这样彻夜工作，桌角同样压着枚刻着的石头镇纸。

    秋分时节，当第一笔生态补偿金通过新系统拨付到位时，钟长河正在省档案馆查阅民国时期的水利档案。管理员捧着落满灰尘的《江北水利协会章程》进来，忽然指着某页惊呼：您看！九十年前他们就提出过流域协同......钟长河却注意到扉页上褪色的批注：制度虽善，执行不力，终成画饼。他合上档案时，手机恰好震动起来，小陈发来青溪镇的最新照片——老茶厂改建成的生态监测站里，那枚竹龟镇纸正压在实时监测数据报表上，而屏幕里，十七个地市的生态指数曲线正像群游鱼般，在蓝色的坐标轴里渐渐汇聚成向上的箭头。

    深夜批阅文件时，钟长河习惯转动那枚竹龟镇纸。当指尖抚过龟甲上深浅不一的刻痕，总能想起青溪镇茶农说的那句老话：茶树要养三年才能采，好茶要陈五年才出香。此刻月光正透过窗棂，在《区域协同发展五年规划》的封面上投下清辉，而桌角新添的文件袋上，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申报材料几个字在荧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