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洞外，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情的刀子，持续不断地刮进来，吹得跪在洞口的两个小小身影瑟瑟发抖。
哪吒跪得笔直（主要是吓的），小身板绷得紧紧的，红袄子也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他死死咬着下嘴唇，大眼睛里蓄满了委屈害怕的泪水，却牢牢记得爹爹那句“发出一点声音就永远别想进门”的恐怖威胁，硬是一声不敢吭，连抽噎都极力压抑着，变成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气音。
旁边的猴子同样跪得僵硬，那身宽大的旧袍子根本不足以御寒，冻得他嘴唇发紫，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屁股后面那根短胖的猪尾巴早就冻得缩成了一团，头上的小鸡冠绒毛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金色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愤怒和委屈，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恐惧和对温暖的渴望。他偷偷地、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熊掌（已经开始慢慢变回原状），想稍微缓解一下麻木，但立刻又吓得不敢再动。
仓库内，杨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一堆干草上，手中的炭笔终于停止了那几乎要戳穿纸背的书写。
他缓缓合上那本写满了“血泪”的小本本，仿佛合上了一本沉重的罪状书。胸中那口因为极致愤怒而提着的戾气，随着刚才那声咆哮和此时的寂静，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和无力。
耳边，是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无比清晰的、两个孩子压抑的寒冷呼吸声。
怒火消退后，理智和那点该死的责任心又开始抬头。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跟两个心智不全、力量暴走的孩子置气，实在有失身份，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而且……这天寒地冻的，真让他们一直跪在外面，以哪吒那顽皮但娇贵的灵珠子根脚，和那猴子刚痊愈的虚弱身体，怕是真要冻出个好歹来。
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杨戬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用手搓了把脸，将那些疲惫暂时压下。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朝着那个破洞口走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跪着的两个娃娃身体同时一僵，吓得把头埋得更低，连那细微的颤抖都强行抑制住了，仿佛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杨戬走到他们身后，看着那两个在寒风中冻得缩成一团的小小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被违逆而产生的怒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浓浓的无奈。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不再带有之前的雷霆之怒：“知道错了吗？”
两个小脑袋立刻如同捣蒜般疯狂点头，频率前所未有的一致。
“还敢不敢再犯？”杨戬继续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起来吧。”杨戬最终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进屋。”
如同听到了特赦令，两个娃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冰冷的地上挣扎起来。但因为跪得太久，腿脚早已冻得麻木僵硬，刚一站起，就同时腿一软，惊呼着向前扑倒！
杨戬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手一个，想将他们扶住。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此刻的状态，也低估了两个娃娃摔倒时的惯性以及……某些意外因素。
他左手扶住了踉跄的哪吒。右手则刚好扶住了那个正试图站稳、但因为手脚冻僵而挥舞着保持平衡的猴子。
而就在杨戬的手接触到猴子手臂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猴子因为刚才的追逐和罚跪，情绪大起大落，又冻得够呛，体内那身完全不受控制的庞大气血和微弱灵力（尚未觉醒，只是本能存在）正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躁动状态。
杨戬的手掌接触，以及那带着一丝缓和（在他看来）的气息，仿佛成了一个微弱的引导信号！
那猴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只是本能地想把身上冻人的寒气抖掉，想把冻僵的手脚活动开，于是下意识地、轻微地调动了一下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力量，想像刚才逼出猴毛那样，把寒气“逼”出去一点点？
于是——
毫无征兆地！
那原本乖巧缠绕在哪吒手腕上、因为主人被罚而同样变得安静的混天绫，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都是先天灵宝？亦或是猴子那躁动力量的特殊波动？）的莫名牵引，竟然“咻”地一声，自动激射而出！
如同一条有了自己思想的红色灵蛇，速度快得惊人！
它并没有攻击意图，只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直直地朝着杨戬和猴子的方向窜去！
杨戬根本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他的注意力全在防止两个孩子摔倒上！
等他察觉到红影闪动时，已经晚了！
那混天绫如同拥有生命般，灵巧地绕过猴子的身体，然后——精准无比地、一下子缠绕在了杨戬刚刚伸出的右脚脚踝上！
并且顺势一拉！
“唔！”杨戬猝不及防，右脚被这么一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而他左手扶着哪吒，右手抓着猴子，根本来不及松开！
“爹爹！” “爹！”
两个娃娃也吓傻了，惊慌失措地下意识抓紧了杨戬的手臂！
于是——
在一声短促的惊呼和两声重叠的尖叫中！
杨戬拉着哪吒和猴子，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毫无形象地、狼狈万分地摔作一团！直接摔回了仓库内部，倒在了一堆刚才被追逐战弄出来的碎木屑和灰尘里！
“噗——！”
漫天的灰尘再次扬起。
杨戬被摔得七荤八素，后背着地，胸口被哪吒的小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闷痛不已。而更惨的是他的脸——那个被他右手下意识拽倒的猴子，在摔倒时，那只正在变回原状但还残留着些许黑毛和泥土的“熊掌”，好死不死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杨戬的脸上！
啪叽一声！
清脆响亮！
一股混合着泥土、灰尘、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猴子特有的味道，瞬间糊了杨戬一脸！甚至有一些灰尘碎末钻进了他的鼻孔和微微张开的嘴里！
“咳咳咳！”杨戬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前发黑。
哪吒摔在他左边，倒是没大事，只是吓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突发状况。
那猴子摔在右边，自己也摔懵了，抬起手看着自己的“罪魁祸掌”，又看看被自己拍了一脸泥、咳嗽不止的杨戬，金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闯下大祸的绝望！
“爹……爹……”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想帮杨戬擦脸，结果因为慌乱，又一脚踩在了杨戬的小腿上（幸好没用力）！
“嘶——”杨戬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差点一脚把这猴子踹飞出去！
好不容易，混乱暂歇。
杨戬瘫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脸上顶着一个清晰的、带着点黑毛印子的泥巴掌印。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灰扑扑的碎木屑和金色的猴毛（刚才那场毛毛雨还没清理干净）。脚踝上还滑稽地缠着一截红色的混天绫，那绫缎似乎也意识到闯了祸，正心虚地微微扭动。
哪吒小心翼翼地爬过来，看着爹爹脸上那个滑稽的巴掌印，想笑又不敢笑，小脸上表情扭曲。
那猴子则跪坐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眼泪汪汪地看着杨戬，想伸手又不敢，只会小声地、一遍遍地呜咽：“爹……错了……不敢了……”
杨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抹了一把脸。
手掌上，是混合着泥土、口水（自己咳嗽出来的）和疑似猴子掌垢的污迹。
他默默地盯着手掌看了几秒钟。
然后，另一只手艰难地伸进怀里，再次掏出了那个皱巴巴的小本本，和那截快要秃掉的炭笔。
他无视了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无视了身上的灰尘，无视了脚踝上那截捣乱的混天绫，也无视了身边两个吓傻了的小混蛋。
他就那么瘫在废墟里，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冰冷月光，用颤抖的手，在新的一页上，重重地写下了一行新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悲愤和辛酸的字迹：
【面壁思过。调解。复遭混天绫绊倒。被猴掌糊脸。踩腿。】
写完之后，他笔尖顿住，似乎还想写点什么感想。
但最终，他只是在这行字的末尾，狠狠地、深深地、画下了一个巨大的、几乎要撕裂纸面的——
【！！！】
然后，手臂无力地垂落。
小本本掉落在沾满灰尘的胸口。
杨戬望着仓库顶棚那个巨大的破洞，以及破洞外那片冰冷漆黑的、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夜空。
三只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生无可恋的绝望。
累了。
毁灭吧。
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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