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并非地狱,也无残暴具象,只是天道失衡、阴阳逆乱的悖论之界,万物遵循着“反道而行”的真理,它不丑恶,甚至与人间有七分相似。
这里的水往高处流,太阳射出来的是寒冷的黑色的光,当太阳落下,世间反而明亮和回暖,若受伤了,撕裂伤口才能止血,若要种些草木,播种前必先收割,而诅咒为祝福,善举必招灾殃,向前行走可能会退回百丈,闭关弹指竟耗人间百年。
这里,就是一切规则与阳间界颠倒的恶魔之乡??秦啷旮界。
裂缝闭合后的虚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川昂戴斯伫立原地,手中长斧微微垂下,黑褐色的魂罩缓缓收缩,亡灵之毒如烟散去。他望着那片曾被空间撕裂的虚无,眼中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敬意。这并非对敌人的认可,而是对一种“存在方式”的敬畏??一个凡人,以血肉之躯踏破魔道禁忌,主动堕入秦啷旮界,哪怕代价是彻底抹去自我意识,也未曾退缩。
“踏恶”,是魔道中最极端的修行法门,传说唯有在生死绝境中,将自身灵魂与意志尽数献祭,方能引动秦啷旮界的共鸣,被其接纳为真正的恶魔。可千百年来,尝试者无数,成功者寥寥。大多人在踏入门槛前便已神魂俱灭,或沦为无智的怨灵,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而颛王旭,不仅成功了,更是在完成转化的瞬间,便获得了通往秦啷旮界的空间通道认可??这是连许多老牌恶魔都未曾享有的殊荣。
川昂戴斯低声喃语:“你赢了,又输了。活着时无人可杀你,死后却成了他们的一员……可笑啊,造物主最厌恶的失败品,反倒成了最接近‘真实’的存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眉心,一道漆黑符文浮现,随即碎裂成灰。那是他与鬼界之间的契约印记,如今已然失效。方才那一战,虽未真正死亡,但生命值归一的状态已被打破,鬼界的反噬也随之消散。他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掌,低笑一声:“原来不死诅咒也有尽头,只是没想到,终结它的,竟是一个疯子。”
与此同时,在秦啷旮界的深处,那道裂缝悄然开启于一片赤红荒原之上。天空没有日月,只有翻滚的紫黑色云层,如同沸腾的脓血。大地龟裂,流淌着暗绿色的岩浆河,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金属与烧焦骨髓混合的气味。这里的一切都在缓慢地自我吞噬、再生、再毁灭,时间的概念被扭曲成无数纠缠的丝线,过去与未来在此交汇,形成一片永恒混沌的战场。
那脖子上挂着猪腰牌的恶魔,静静站在荒原中央。他的外形已与先前截然不同??皮肤呈现出青铜般的锈色,肌肉虬结如老树根瘤,双眼空洞无光,却隐隐有猩红纹路在瞳孔深处游走。背后生出一对残缺的骨翼,每一次轻微扇动,都会带起一阵令空间震颤的低鸣。他不再思考,不再回忆,甚至连“我”这个概念都已经模糊。但他体内流淌的力量,却是纯粹到极致的恶魔本源。
忽然,远处传来轰鸣。一群形态各异的恶魔自地平线奔袭而来,它们有的三首六臂,有的全身覆盖倒刺鳞甲,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形的肉块。这些是秦啷旮界的原住民,本能驱使它们围剿任何新出现的生命体。然而当它们靠近到百丈之内时,脚步齐齐顿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
那新生的恶魔缓缓抬起头,脖颈上的猪腰牌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就在这一瞬,整个赤红荒原的温度骤降,空气凝滞如铁。那些围拢的恶魔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自血脉深处的臣服。它们纷纷跪伏下去,额头触地,发出低沉的呜咽,宛如野兽面对王者。
一道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响起,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烙印在所有生灵的灵魂之中:
【他……回来了?】
这声音苍老、沉重,带着跨越万古的疲惫与惊疑。它来自极远之地,仿佛从秦啷旮界的核心传出。紧接着,天地变色,九道巨大无比的锁链自虚空垂落,每一根都粗如山岳,表面铭刻着无法解读的古老符文。锁链尽头,并非连接任何实体,而是悬停在半空,剧烈震颤,似在抗拒某种即将降临的存在。
新生的恶魔毫无反应,他只是迈步向前,每一步落下,地面便塌陷一分,裂缝中涌出漆黑火焰,缠绕其足踝,却被他轻易踩灭。他走向最近的一头跪伏恶魔,伸手抓住对方的头颅。没有撕扯,没有爆发,只是静静地握着。片刻后,那头恶魔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纯粹的恶魔精魄,被吸入他的掌心。
吞噬完毕,他继续前行,如行尸走肉般穿越荒原。越来越多的恶魔向他聚拢,不是为了攻击,而是自发地献上自身的精魄。他们似乎明白,眼前这个存在,虽无记忆、无意识,却承载着某种足以颠覆秦啷旮界秩序的“可能性”。
而在阳间界某处断崖之上,木子云猛然睁开双眼。他原本正在调息疗伤,可方才那一刹那,心头突兀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人,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彻底消失了。他猛地站起,望向天际,只见苍穹裂开一道细缝,隐约有黑焰流转,旋即又迅速弥合。
“颛王旭……”他喃喃出声,声音沙哑,“你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位于冥界边缘的轮回殿内,守界人睁开了千年未曾开启的眼眸。她面前的青铜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往昔的因果轮转图景,而是一片燃烧的赤红荒原,以及那个挂着猪腰牌的背影。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镜面,低语道:“阴阳石动了……第七次劫难,提前开始了。”
话音未落,整座轮回殿剧烈震动,四十九根支撑天地的石柱逐一崩裂,黑色雾气从地底喷涌而出。守界人却不惊不惧,反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别怪我们……也不按规矩来了。”
回到川昂戴斯所在的空间,他正欲转身离去,忽然感知到一股异样波动。低头一看,发现五败钉不知何时已从虚空中浮现,静静地漂浮在他脚边。钉身布满裂痕,原本幽蓝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显然已在之前的战斗中遭受重创。
他俯身拾起,凝视良久,终是将其收入袖中。“这件神器,终究还是没能完成使命。”他轻叹,“但它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半神’这种可笑的存在了。”
他抬头望向远方,那里有一道微弱的光点正在逼近。很快,那光点化作一人形轮廓,正是此前失踪的玄冥子。他浑身浴血,道袍破碎,手中紧握一卷泛黄古卷,气息虚弱至极。
“你还活着?”川昂戴斯冷声问道。
玄冥子咳出一口黑血,勉强站稳,喘息道:“我没死……因为我拿到了它。”他举起手中古卷,“《阴阳契》,记载着如何唤醒沉睡的阴阳石真灵……也是唯一能阻止‘第七次劫’的方法。”
川昂戴斯沉默片刻,忽而冷笑:“你以为,现在还来得及吗?颛王旭已经踏入秦啷旮界,阴阳石必然已有感应。它的觉醒,不会再受任何人控制。你手中的东西,不过是历史的残渣罢了。”
“可总要有人去做!”玄冥子怒吼,“若人人如你这般冷漠旁观,这个世界早就崩塌无数次了!”
川昂戴斯盯着他,眼神复杂。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说得对。我确实……厌倦了。”
说罢,他身形一闪,出现在玄冥子身侧,伸手按在其肩头。一股温和的能量涌入,暂时稳住了玄冥子濒临崩溃的经脉。“带路吧,”他说,“既然你找到了钥匙,那就让我看看,这扇门后究竟藏着什么。”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虚空尽头。
而在秦啷旮界的最深处,那新生的恶魔终于停下脚步。他来到一座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前,祭坛中央,镶嵌着一块通体漆黑、却又仿佛蕴含万千星河的奇石??正是阴阳石的投影化身。此石并非实物,而是由历代堕入此界的强者执念凝聚而成,唯有真正触及秦啷旮核心的存在,才能见到。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投影的瞬间,整座祭坛爆发出刺目强光。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远古之战、六界分裂、时间之神陨落、阴阳石碎裂……还有他自己,幼年时在村落中奔跑的模样,母亲呼唤他的声音,第一次拿起汉白神器时的激动……
记忆洪流汹涌而至,几乎要冲垮他仅存的意识屏障。但他没有退缩,反而主动迎向那痛苦,任由过往的碎片一次次割裂灵魂。渐渐地,那些画面开始重组,一条清晰的脉络浮现出来??
原来,他并非偶然获得汉白神器,也不是天生拥有“塌缩变量”的能力。他的血脉,源自上古时期守护阴阳石的七大氏族之一??颛氏。当年七族合力封印阴阳石暴走,最终几乎全族覆灭,仅余一支血脉隐匿人间。而他,正是最后的继承者。
正因为如此,他体内的力量才会与阴阳石产生共鸣,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踏恶”之后,仍保留一丝觉醒的契机。
此刻,在那具已被恶魔化形体的最深处,一颗微弱的心跳重新响起。
咚。
咚。
如同春雷初动,唤醒沉眠万物。
祭坛上的投影开始崩解,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他的身躯。他的身体剧烈颤抖,骨骼发出噼啪声响,仿佛正在进行某种超越极限的蜕变。背后的骨翼逐渐丰满,颜色由灰白转为深紫,边缘泛起金边纹路。脖颈上的猪腰牌突然 glowing,表面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
【承命者归位,阴阳将启。】
就在此时,秦啷旮界之外,九条巨链猛然绷直,发出震彻寰宇的轰鸣。锁链尽头,九尊高达万丈的恐怖身影缓缓浮现??那是镇守此界的九位原始恶魔君王,每一位都是曾与神明交战而不死的至强者。他们睁开眼,目光齐刷刷锁定祭坛方向。
“闯入者……竟敢触碰禁忌之源?”其中一尊君王开口,声如雷霆,“诛之!”
九道毁灭性的能量光束交织成网,朝着祭坛轰然砸下。天地为之色变,空间层层碎裂,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
然而,就在光束即将命中目标的刹那,那新生的恶魔睁开了双眼。
他的瞳孔中,已不见空洞与混沌,取而代之的,是两团旋转的黑白双色漩涡。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毁灭光束竟如冰雪遇阳,尽数消融。九位君王齐齐变色,首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这股气息……是……阴阳同体?!”
他缓缓站起,一步踏出,脚下大地逆转成莲台形状,黑焰环绕升腾。他抬起手,轻轻一握,九条巨链同时断裂,化作飞灰。九位君王的身影剧烈摇晃,竟被迫后退百里。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不是闯入者。”
“我是……归来者。”
话音落下,整个秦啷旮界开始震动,无数沉睡的古老意志苏醒,哀嚎、怒吼、祈祷之声交织成一片。而在阳间、阴间、冥界、鬼界乃至所有平行维度中,所有与阴阳石有关的遗迹,同时亮起了光芒。
第七次劫难,正式开启。
而在某一缕尚未消散的风中,似乎还回荡着那个人类最后的笑声:
“反正都是死,没什么好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