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

    接到宋逸宸打来的电话。宋家二哥宋逸轩略作迟疑。回应宋逸宸最近他和妻子工作紧。眼下把人接到身边也无法好好照顾。

    最好能在春节前再把宋雪莹送回京市。到时。他会准时前往火车站接人。想着距离过年不远。又想着程隽朗也肯定是在春节假期确定下来才买火车票回京与家人团聚。

    宋逸宸便同意了兄长的提议。待两兄弟通完电话。宋逸轩的心思一时半会很难回到工作中。一下班。他骑车赶回家。看到妻子拿起围裙正准备去做晚饭。不由轻咳一声。一脸严肃看向妻子：“晚饭不急。我与你说件事。”

    宋二嫂莫名其妙。但看到丈夫神色不太对劲。她倒没多问。随手将围裙放回原位。来到客厅落座。满目不解地注视着自家男人。

    宋家没出变故前。不管是宋家大哥还是宋家二哥。即便单位有分住房。但两人为方便照顾双亲。平日里基本上都和妻小住在大院。

    后面宋老爷子和宋家大哥相继出事。宋二哥因为和家里撇清关系。在工作中受到的影响不是很大。住房上却由原先百来平的大面积被换成四十多平的小户型。

    对此。宋逸轩心里自然不舒服。然。形势所迫。就算憋屈得很。终都只能继续把那不舒服憋在肚子里。

    “不是有事和我说。怎么又迟迟不开口？”

    宋二嫂姓林。单名一个彤字。四十出头。但看着最多三十过半。和宋家一样。宋二嫂的娘家亦发生变故。生活上的落差。以及在工作中感受到的不公。令宋二嫂近几年的情绪有些抑郁。

    看着妻子。宋二哥尽可能让自己神色看起来平和。他说：“我要说的事不怎么好。你听了千万别着急。”

    宋二嫂怔住。须臾后。她轻点头：“你说。我稳得住。”

    夫家娘家同时出事。闺女到了年岁又不得不去农村插队。她不知道身边还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即便有。就她目前的承受力。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二哥见妻子神色平静。方把宋雪莹的事艰涩地说出口。听完整件事的经过。宋二嫂半晌没动静。直至其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吓得宋二哥忙坐到妻子身边。将人揽入怀。连声安慰：

    “没事的没事的。莹莹的情况现在是不好。但她能回到咱们身边也算是件好事。你可别把自己急出事来。莹莹需要我们。等她年跟前回到家。我们得好好开解她。帮她恢复正常。”

    良久。宋二嫂眼里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她依偎在丈夫怀中。哽声说：“怎么会发生那种事？莹莹身上怎么会发生那种事？”

    宋二哥安慰：“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是我们做爸妈的不好。

    要是我们当初能设法给莹莹安排好工作。她就不会去农村插队。也就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更不会……更不会疯掉……是我们害了莹莹啊！”

    宋二哥嘴角噏动。就在他欲开口时。听到妻子忽然间歇斯底里控诉：“爸妈和小叔不是在那边吗？他们不是和莹莹在一个大队。

    为什么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莹莹出事？他们就不觉得亏心吗？莹莹是他们的亲孙女。是小叔的亲侄女。他们为什么不保护好莹莹？”

    “你别这么激动成不？”

    宋二哥皱眉：“我爸妈和逸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即便想护着莹莹。也是有心无力啊。何况以莹莹趋利避害的性子。她会在那会亲近她爷爷奶奶和小叔？”

    宋二嫂蓦地推开宋二哥。布满泪水的脸上尽显冷然：“趋利避害？莹莹怎么就趋利避害了？在你眼里。我们的女儿就这么不堪？宋逸轩。你混蛋！你不配做一个父亲。我恨你！”

    起身。宋二嫂疾步走向卧室。随之“嘭”一声关上房门。

    他说错了么？趋利避害。如若不是趋利避害。在家里出事那会。女儿能说服妻子和儿子逼他和家里撇清关系？插队后。他得知闺女落户的地方距离老父老母和小弟要生活不知多少年的地方

    不远。在信中提到。有空的话就代他这个父亲去看看爷奶和小叔。结果。收到的回信中。闺女字字句句都在和他讲道理。表明不会和他信中提到的亲人有牵扯。既然不会有牵扯。那么要她去看望爷奶和小叔。无疑是不可能的。

    或许他用“趋利避害”形容闺女有些过。但闺女之前的行为多多少少让他有那么点寒心。

    不想妻离子散。他选择站在自己小家这一边。这个决定下的艰难。但想到他只要好好的。日后兴许能给家里帮点小忙。譬如时不时寄东西给远在他乡的亲人。

    好助他们稍微改善生活。对于当初的决定他不后悔！可妻子刚才的控诉。使得他禁不住怀疑。为小家舍家中亲人。值得么？

    闺女出事。他作为父亲。心里自不好受。可这怨谁都不能怨到他父母和兄弟头上。宋二嫂坐在床边无声哭泣。她知道自己刚才在客厅说的话。是在迁怒。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莹莹。她的莹莹不到二十岁。原本有着大好人生。却一夕间跌落深谷。且神经出现问题。

    疯了！她的莹莹疯了……

    如此残忍的事。怎能降临在她的女儿身上？

    恢复？恢复正常？

    这可能吗？即便能恢复。需要多长时间？

    宋二嫂越想越悲戚。越觉得女儿没有了未来。她陷入自我厌弃中。觉得是她这做妈的没本事。没能留闺女在身边。没能在闺女即将出事的时候出现。将罪恶及时扼杀掉。

    然。不管是宋二哥两口子。亦或是程隽朗、宋老爷子等人。怕是都不知道。宋雪莹其实没疯。她只不过用装疯逃做伪装。避免闲言碎语入耳。无法正面行走在人前。

    这不。程隽朗再次出现在杨家沟。应宋老爷子所求。带宋雪莹回京之际。那像根木桩子杵在一旁一动不动。眼神呆滞的宋雪莹。听着程隽朗和宋老爷子的对话。慢慢低下头。眼底闪过一抹算计。

    是的。她眼底有算计闪过。准确些说。在程隽朗和县公安局的同志之前来杨家沟那次。闻知宋老爷子的决定。宋雪莹就想到要算计程隽朗。她甚至觉得她遭遇的一切。都是程隽朗害的。

    缘由？

    在宋雪莹心里。这缘由不要太充分——不把她从杨柳湾大队调到镇上。不给她在镇工厂安排工作。不安置她在公社上班。

    不和她处对象。不娶她做妻子。反倒把她丢到杨家沟大队。害得尊严全无。终导致她被二混子盯上。害得她失去清白。不得不装疯来逃避闲言碎语侵袭。

    宋雪莹认定了。认定她遭受的一切苦难和程隽朗脱不开干系。而有此认定。她又岂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对方？

    “那我走了。你们保重。”

    别过宋老爷子等人。程隽朗迈开大长腿坐到吉普车副驾上。而在他上车前。宋雪莹被宋奶奶安置在后座上。并一而再叮嘱。

    路上一定要乖乖的。要听程哥哥的话。宋雪莹装疯。自不会给出回应。却也没捣乱。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上。眼珠子一

    转不转。

    说起来。程隽朗对于带宋雪莹回京这件事是排斥的。然。宋老爷子相求。他又不能不答应。可他没想到宋雪莹从到火车站就紧抓着他的衣袖。张嘴闭嘴就是“程哥哥。我怕”。忍着不耐。两人坐上开往京市的列车。

    程隽朗买的是卧铺票。不是他奢侈。是他觉得卧铺安全些。免得宋雪莹在人挤人的列车厢出个意外。毕竟对方神经有问题。难保在他一不留神的情况下。闹出什么突发状况。

    “好好躺着睡一觉。等到了京市我叫你起来。”

    临上火车前。程隽朗有带宋雪莹到火车站附近的国营饭店用过晚饭。没错。是用晚饭。因为程隽朗买的是晚上7：45分的火车票。按着路上行驶的时间计算。只需一晚。第二日中午便能抵达京市。

    宋雪莹没对程隽朗的话做回应。见程隽朗皱眉。她盯着自己的铺位看了好一会。乖乖地脱鞋。而后乖乖地躺好。

    程隽朗一宿没阖眼。不是不困。是他担着宋雪莹这个责任。在未把人交到其父母手上。容不得他有任何闪失。

    而令程隽朗满心恼怒的是。列车抵达京市。此刻。明明宋逸轩夫妻俩就在宋雪莹面前站着。对方却露出一副恐惧害怕的样子。抓着他的衣袖死活不松手。不跟着她的父母回家。

    “程哥哥。我怕。走。跟程哥哥走……”

    宋雪莹神色呆滞地重复着这句话。看得宋二嫂直抹眼泪。急于看得妻儿。程隽朗自然不想在原地浪费时间。他见宋雪莹父母站着不动。只一脸伤感和心疼地看着闺女。禁不住皱眉。同时强行掰开宋雪莹的手。对宋逸轩夫妻二人说：

    “宋爷爷他们在那边都挺好的。回头有什么东西捎过去。可以提前给我打电话。”

    微顿片刻。他补充：“就打大院那边的座机。”

    见程隽朗要走。宋雪莹眼里泪光闪烁。声声喊着“程哥哥”。又去抓程隽朗的衣袖。不过。被程隽朗轻松避开。

    “宋小姐的神智有点不清楚。为了她好。两位还是尽量早些送宋小姐去医院就诊。”

    语落。朝宋逸轩夫妻俩点了点头。算是就此别过。

    望着他远去的颀长背影。宋雪莹的手伸在半空。流着泪喊着程哥哥。想要去追程隽朗。奈何她被宋二嫂紧抱住不放。根本迈不开腿。

    “坏人！你放开我！坏人。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程哥哥！”

    眼见程隽朗的身影消失。宋雪莹瞪眼。拍打着宋二嫂的胳膊。

    “莹莹。你别这样！妈妈这就带你回家。乖啊！”

    宋二嫂轻声哄着闺女。和宋二哥强行带着闺女走出火车站。前往就近的公车站牌。

    一进家门。宋雪莹从宋二哥两口子手中获得自由。就开始在屋里发疯。看着闺女疯疯癫癫。拿起什么摔什么。吓得儿子站在一边半晌回不过神。宋二哥两口子是既心疼又痛心。示意儿子回卧室。由着闺女在不大的客厅里发疯。

    家里动静不小。吵得邻居没少敲门提意见。宋二哥唯一能做的就是道歉。向邻居们诚恳道歉。说会注意的。然。宋雪莹闹出的动静不是一日两日。从回到家第一天。到今日年初二。几乎日日在家摔东西。闹着要去找“程哥哥”。

    “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二嫂坐在客厅垂泪。一双眼睛却盯着原先儿子住的那间卧室门。女儿回家。宋二嫂直接让儿子把卧室让给闺女住。至于儿子。

    夜里则是睡在客厅的折叠床上。这会儿宋雪莹向前面几日一样。发疯发累了。正在屋里补眠。客厅里。宋二哥两口子和儿子齐齐一脸疲惫。不知道拿宋雪莹如何是好。

    “我能说什么？”

    宋二哥捏着眉心。声音里满满都是倦意：“还是说你想要我把隽朗找过来。亦或者带着莹莹去找隽朗？真要这么做的话。你觉得合适吗？

    隽朗有妻有子。这大过年的。他肯定带着妻儿和程叔程婶走亲访友。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出现在大院你面子上过得去？”

    “爸。我感觉我姐是故意摔东西的。”

    听到儿子这么说。宋二哥一怔。旋即问：“你怎会这么说？”

    “直觉。直觉告诉我我姐是在装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你们试试。”

    说着。少年起身走向原属于自己的卧室。拧开门把。他紧握。随手将房门阖上。不过有留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姐。姐你醒醒！”

    少年走到床前。推了推宋雪莹。说：“我知道你没疯。你骗得过咱爸妈骗不过我。姐。疯子的名声可不好听。你如今能回来。

    不用再去乡下。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一桩。但你这几日在家里装疯。日日搞破坏。嘴里喊着要程哥哥。我猜你是看上了程大哥。你说我说的对吧？”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