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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弈江山》正文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侍女之死的疑点
    他扑倒在榻前,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却浑然不觉疼痛,颤抖的手掌几乎要触碰到那层薄如蝉翼的红绡纱幔。

    “阿糜……是我!韩惊戈来了!别怕,我来救你了!”他的声音哽咽,眼中已有热泪滚落,顺着脸颊滑下,滴在染血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伸手欲撩起纱帐,指尖已触及那轻柔的红色薄纱。

    就在此刻??

    苏凌瞳孔骤缩,暴喝出声:“住手!!”

    然而,已然迟了半步。

    就在韩惊戈的手指勾住纱帐金钩、即将掀开的刹那,那原本低声啜泣、颤抖不止的绯红身影,突然??

    静止了。

    肩头的起伏瞬间凝固,仿佛一尊被冻僵的雕塑。整个房间的空气,也随着这一静,骤然降至冰点。

    下一瞬。

    那背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不是回头。

    而是脖颈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常理的角度,如同蛇类般向侧后方扭曲,最终,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从肩膀侧面探了出来,正对着跪在榻前的韩惊戈。

    她的眼睛睁着。

    空洞,死寂,毫无生气。

    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已涣散,像是蒙了一层灰败的雾。

    嘴角,挂着一丝诡异至极的微笑。

    那笑容僵硬、扭曲,仿佛是被人用刀生生刻上去的,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意味。

    而最骇人的是??

    她的咽喉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横贯而过,皮肉翻卷,喉管断裂,暗红的血早已流尽,只余下干涸发黑的残迹。整颗头颅,仅靠一层薄薄的皮肉与脊椎勉强连接,此刻竟还能如此转动……

    “啊??!!!”

    韩惊戈的嘶吼戛然而止,化作一声短促的、从肺腑深处挤出的惨叫。他猛地向后跌坐,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满脸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剧烈哆嗦,整个人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假的……这不是阿糜……这不是……”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彻底抽离。

    苏凌一步抢上,挡在韩惊戈身前,江山笑横于胸前,剑尖微微颤动,目光死死锁定那具“尸体”。

    不对!

    这根本不是尸体!

    虽然面容枯槁、咽喉断裂,但那股生机并未完全断绝!体内仍有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机流转,极其隐蔽,如同冬眠的毒蛇,藏匿于腐土之下!

    这是……活傀?!

    苏凌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禁忌的念头。

    大晋秘典《天工志》曾有零星记载:异族邪术,取活人精魄为引,以秘药锁魂于躯壳,操控其行动,谓之“生傀”。此术逆天而行,伤及施术者本源,故千年难见,几近失传。

    可眼前这女子,分明就是被某种邪法强行维持着“活着”的假象,任人摆布!

    “退后!”苏凌低喝,一把拽起仍处于呆滞状态的韩惊戈,将他狠狠拖向身后,“那是饵!是陷阱!真正的杀招,还没来!”

    话音未落??

    “咯咯咯……”

    一阵低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朽木般的笑声,突兀地从那具“尸体”口中传出。

    那颗歪斜的头颅缓缓摆正,空洞的眼珠转向苏凌,嘴角的狞笑愈发扩大,牵动着断裂的喉管,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苏……凌……”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抽动,却清晰无比,“你……终于……来了……”

    苏凌浑身一震,手中江山笑嗡鸣不止。

    这声音……竟与昨日那异族女忍的嗓音有七分相似!

    “是你?”他寒声质问,“你们到底把阿糜姑娘藏在何处?!”

    “咯咯咯……”那“尸体”再次笑了起来,脖颈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错位声,“阿糜?……她……早就……不在了……”

    “放屁!”韩惊戈猛然挣脱苏凌的钳制,怒吼出声,双目赤红如血,“你骗我!阿糜不会死!她一定还活着!说!她在哪!”

    “尸体”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甲乌黑,指向房间角落。

    那里,靠近博古架下方,静静立着一面一人高的铜镜。

    镜面擦拭得极为光洁,映照出房间内的一切:染血的地板、倒下的侍女、矮榻、红绡纱帐,以及……他们两人。

    可当苏凌的目光扫过镜中影像时,心头猛地一沉。

    不对!

    镜中的景象,与现实……略有不同。

    镜中,那名死去的侍女并未仰面躺倒,而是跪伏在地,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

    镜中,矮榻上的“尸体”并未转身,依旧背对着门口,安静地坐着。

    镜中,韩惊戈与苏凌的身影,站在原地,神情凝重,未曾向前。

    唯有那面铜镜本身,在镜中影像里,映出的……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苏凌瞳孔骤缩。

    幻境?!

    不,比幻境更可怕??这是“镜界反噬”!

    传说中,某些精通镜术的异族大宗师,能以秘法构建“镜中世界”,将真实与虚幻颠倒。一旦踏入,现实与镜像互换,生者入镜则成死影,死者出镜则化活傀!

    眼前这具“尸体”,根本不是真人,而是从镜中爬出来的死物!而真正的战场,或许……早已在他们踏入此门的瞬间,悄然转移!

    “惊戈!闭眼!别看镜子!”苏凌暴喝,同时一掌拍向韩惊戈后颈,将其击晕过去,以免他心神失守,彻底陷入幻境。

    他自己则强行稳住心神,灵觉全开,试图捕捉现实中那丝被掩盖的真实。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极轻的脆响。

    来自那面铜镜。

    镜面之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行血字。

    字迹娟秀,却是用鲜血写就,一笔一划,仿佛耗尽了书写者最后的生命力:

    > **“郎君……快走……此楼……乃‘镜渊’……入者……皆成镜鬼……阿糜……已死……勿寻……”**

    苏凌如遭雷击,全身血液几乎冻结。

    这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锋。

    阿糜的字。

    他曾无数次在她写给自己的家书中见过。

    可……她怎会出现在镜中?她真的死了?还是……被困?

    无数念头在脑中炸开,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若这真是阿糜所留,那她尚有一丝意识存于镜中世界!而韩惊戈若醒来看到此字,必会疯魔!

    他咬牙,正欲毁去铜镜,以防韩惊戈醒来失控??

    “轰!!!”

    整座阁楼猛然一震,仿佛地龙翻身!

    头顶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灰尘簌簌落下。

    而那面铜镜,镜面忽然泛起层层涟漪,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

    涟漪中心,缓缓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与榻上“尸体”一模一样、却鲜活生动、充满恐惧的脸。

    正是那名昨夜引路的侍女!

    她张着嘴,似乎在无声呐喊,双手拼命拍打镜面,眼中满是绝望与哀求。

    紧接着,镜面再度扭曲,画面变换。

    一间密室。

    四壁皆镜。

    中央,一名女子蜷缩在地,白衣染血,长发披散。

    正是阿糜!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与伤痕,嘴唇干裂,眼神却依旧倔强。

    她望着镜外,仿佛能看见苏凌,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救我。”**

    苏凌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还活着!她就在镜中!

    可不等他反应,镜面再次变化。

    这一次,是一道高大的黑影缓缓走近阿糜。

    那人戴着青铜鬼面,身披玄色长袍,袍角绣着一朵盛开的黑色曼陀罗。

    他俯视着阿糜,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晶莹剔透、形如泪滴的水晶。

    水晶之中,封印着一团跳动的、血色的火焰。

    苏凌认得那火焰。

    那是“心灯”??传说中,以至亲之人的精魂为引,点燃的命火。一旦熄灭,魂飞魄散。

    而那黑影缓缓将水晶贴近阿糜的额头,低沉的声音透过镜面,幽幽传来,如同来自九幽:

    “苏督领……你既已至此,便该明白。此楼非楼,乃‘镜渊’。每一阶楼梯,每一道机关,皆为引你入局之饵。你所破者,不过是幻影;你所伤者,不过是傀儡。真正的杀局,从你踏进门的那一刻,便已开启。”

    “阿糜姑娘的命,系于此灯。你若再进一步,我便捏碎它。”

    “你若转身离去,我许你二人活命。”

    “你若执意相争……”

    黑影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那便让你们三人,一同化作镜中孤魂,永世不得超生。”

    镜面恢复平静,血字消散,画面隐去。

    房间里,只剩下那具“尸体”歪着头颅,嘴角凝固着诡异的笑容,以及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泊。

    苏凌站在原地,手持江山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额角青筋跳动,呼吸沉重如牛。

    他低头看向昏迷的韩惊戈,又抬头望向那面沉默的铜镜。

    他知道,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所有行动。

    他知道,阿糜真的在镜中。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可若退?

    他苏凌一生纵横天下,执掌天机司,从未退过一步。

    今日,为了一个女子,为了兄弟之妻,就要向异族宵小低头?

    不。

    绝不。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残存的真气尽数压榨,经脉如被烈火灼烧,五脏六腑都在哀鸣。

    但他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你说……此楼乃镜渊,入者皆成镜鬼?”

    他睁开眼,目光如剑,直刺铜镜。

    “可你忘了??我苏凌,本就是个不信命的人。”

    “江山笑!”他低喝一声,剑身嗡鸣,剑尖缓缓指向铜镜中心。

    “今日,我不斩你,不救阿糜。”

    “我要……斩了这面镜子。”

    话音落,剑光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剑气,自江山笑剑尖迸射而出,无声无息,却带着斩断因果、劈开虚妄的决绝意志,直刺镜心!

    “铛??”

    一声清越悠长的脆响,如同古钟鸣荡,回荡在整个空间。

    镜面未碎。

    但那一道剑气,却深深嵌入镜中,如同利锥凿入坚冰,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裂痕。

    裂痕蔓延,蛛网般扩散。

    镜中世界,开始崩塌。

    黑影猛然抬头,面具后的双眼第一次露出震惊之色。

    “你……竟敢以凡躯逆斩镜界?!”

    苏凌不答,第二剑已至。

    “我苏凌手中之剑,不问天地,不敬鬼神,只问??对错。”

    第三剑。

    “我若信命,何须练剑?”

    第四剑。

    “我若惧死,何必来此?”

    第五剑!

    五剑连斩,每一剑都耗尽心神,每一剑都割裂经脉,鲜血自他七窍缓缓渗出,白衣尽染。

    但那面铜镜,终究承受不住这五道蕴含“斩妄”之意的剑气,轰然炸裂!

    “哗啦??!!!”

    碎片四溅,每一片碎片中,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有阿糜哭泣的脸,有韩惊戈悲愤的嘶吼,有那死去侍女临终的眼神,甚至还有苏凌自己幼年时母亲被乱兵刺死的旧影……

    万千记忆,万千执念,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而就在这漫天镜片纷飞之际,苏凌强提最后一口气,抱起韩惊戈,纵身跃入那镜框中央??

    一个漆黑如渊的漩涡,正在缓缓成型。

    他知道,那是通往“镜渊”核心的入口。

    也是唯一救出阿糜的机会。

    “阿糜……等我。”

    他低语一声,抱着韩惊戈,义无反顾地跳入黑暗。

    身后,整座三层阁楼开始崩塌,火海熄灭,刀阵停转,毒瘴消散。

    唯有那扇雕刻鬼面的铁门,在废墟中孤独矗立,门楣上的红绢灯,忽明忽灭,最终,熄灭。

    如同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