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身影风一样远去。
兔子一般倏忽间就没了踪影,只余小女孩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尤自在公路上空飘荡。
跑得可真快呀!
冲上山坡的孙少安望影兴叹,咬牙切齿一番,还是无奈的走进自留地,亲自去收拾弟弟妹妹留下的残局。
茄子虽然碎了,但也是可以吃的。
除非客来,平日家里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丢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直到进了菜地,少安才发现大一些的茄子全部没了踪影。
感情是已经被祸害一遍了呀。
孙二娃,那么多茄子,咋不撑死你哩。少安狠狠地骂着,弯腰去找那些被打烂的茄子。
二哥,树在跑哎。
小卫红被二哥扛在肩膀上,发现两旁树木竟飞速远去,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汽车的小女孩吃惊极了。
哥跑得快不快?
快!快极了!
二哥带你去吃肉好不好?
好!妹妹怎么办?
叫人,都去。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进了田家圪崂,孙少杰放下卫红,小女孩飞跑进家里,还没一刻,就牵了俩女娃又跑了出来。
哪里去?
跟二哥吃肉!
少杰二爸跟在身后追了出来。
可哪里还有影子?
俄晚会儿送她们回来。
田福堂去开会,孙玉亭难得清闲,正坐在炕头翻报纸,领会上面的精神。
大女子冲进窑里,还没等他问出声,炕上玩耍的另外两个就被她麻利的套上鞋子牵跑了。
追出来看时,早没了踪影。
若不是随后飘来杰娃子的声音,他还以为遇到拐子了呢。
吃肉?去看看
可他刚出田家圪崂,就碰上了刚开会回来的田福堂。
玉亭,去哪里?
呃,没事儿,福堂哥,开会回来了?有啥新精神哩。
唉田福堂叹气,有大事情。
孙玉亭忙跟上。
田支书边往家里走边交待,俄看也不必等了,你去通知一下,晚间大队部先开个会,咱们一起议议。都来。
孙玉亭答应一声,转身去找会计田海民,两人一边一个,分头通知去了。
田福堂刚进院子,就看见了他那心爱的座驾,少杰娃回来了?
是少安推过来的。少杰也在,听说晚上跟小子们聚会。
聚会?
听说都是他们一般大的小子,晚上一起热闹热闹。
田福堂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进窑里洗了把脸,手里拿支烟,不住的放在鼻下闻着,在脚地上转了一阵以后,天已经昏暗下来。
田福堂破例点着了烟。
可还没抽半截,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好大一会儿后,吐了口浓痰出来。
田福堂把剩下半截纸烟扔掉,抬脚就往外走。出院子的时候,他老婆撵出来说:你还没吃饭哩!
他只顾走,头也不回地说:饭先放着!我开个会,完了回来再吃!
大队部位于田家圪崂这面公路的边上,一线三孔大石窑洞,两边两间堆放公物,中间一间就是会议室。
院子里,此刻还停放着大队那台带拖斗的大型拖拉机。
田福堂自己有会议室钥匙。
他自个儿开了门,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先上了小土炕,把窗户打开,企图让外面的凉气进来一点。
田福堂解开小布褂的钮扣,袒胸露怀,盘腿坐在小炕桌前,把煤油灯点亮以后,就等着队干部们的到来。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却翻腾着今天在公社开会的情形。
不出他意料,水难分哩。
要命的时刻,谁会轻易放弃那些水哩,不动真格,公社出面也不好使。
其实也动不了真格。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边端着都一样沉,说来说去,最好情况也是拿利益去换。
可这个时候,水该怎么论价哩?
一方狮子大开口,一方坐地去还钱,到头来还是谈不拢。
田福堂的脑子里,此时正盘旋着一个大胆的计划。先做准备,看看再说。
真若不成,说不得要铤而走险哩。
不多一会,大小队干部就先后来到了大队部。所有负点责的人都来了。
大家都不知道大队突然召集会议的目的,反而热烈的讨论着后河湾的事。
娃子们全去了后河湾,村里面都空了,这杰娃子还真是啧啧
都去了?
开始金富知会一般大的,不知怎的就露了消息,后来反正知道的都去了,基本没剩人。
那可是不少人哩!
可不是咋的。不过大娃子都带了东西过去,有洋芋有窝头
少安,二娃子就那点复员费,别给糟践完了,这样搞,你也不管管?
孙少安再次感到深深无力。
俄想管,可撵不上啊!
这样也是好事。
田福堂出声打圆场,杰娃子是个有本事的,村里年轻娃子们都服他,由他带着,说不定还能成些事哩。
说罢言归正传。
咱把会开简单一点。今天公社开了个会,先前少安担心的事,说不定要成真了,但会议结果不理想
田福堂把会上的事捡要紧的说了。
最坏的情况出现,就只能指望川道里的那点庄稼,可河水断了,东拉河里的水都叫上游几个村子霸占
我们就等死呀?不能把他们的坝给豁了?一队副田福高打断田福堂的话,插嘴说。
有许多人立刻附合田福高的意见。
孙少安有不同看法,不到最后不能那样做哩,可以跟他们先谈谈。
金俊武补充道:最要紧是先把水坝加高加固,水来了盛不住也不成。
庄稼是大事,咋做都不过分。
金俊山磕掉烟锅里的烟灰,俄看都准备上。福堂书记和公社继续谈;少安带人跟罐子村石圪节都谈下;剩下的集中几天时间加固水坝
田福堂满意地笑了。
他等众人的声音都平息下来,说:俄也正盘算这样干哩!你们和我想到一块了!如果大家意见一致,那咱们干脆都准备上,分头行事。
事关庄稼,没人会掉以轻心。旱情面前,双水村空前的团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