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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编辑器》正文 第161章 进士及第
    嘉靖四十一年七月,整个济南府都笼罩在蒸腾暑气中。

    距八月乡试尚有月余,大明湖旁的贡院街却早已车马塞途,各地赴考的秀才们将客栈房价抬得比趵突泉水还高。

    苏宁坐在府学藏书楼的冰鉴旁,指尖划过《文献通考》里“漕运”条目。

    窗外传来新晋秀才们的笑闹,他们正围着学政大人从京城请来的“衡文先生”请教时文。

    “苏兄不去听听?”同窗张汝明抱着《性理大全》凑近,“听说这位先生深谙严阁老文风………………”

    苏宁合上书卷:“若只知揣摩上意,与胥吏何异?”

    他望向院中那株老槐树,“三年大比,要的是经世之才。”

    “可是......”

    “张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哎!行吧!那我自己去了。”

    为避喧嚣,苏宁请准前往青州书院备考。

    不料刚进书院,就听见激烈争论,十几个秀才围在《乡试预测题》前争执不休。

    “必考漕运!”一个白胖秀才挥舞着时文选本,“家父在通政司,说严世蕃大人最近常调漕运档案!”

    清瘦的寒门学子立即反驳:“《孟子》云‘民为贵”,当考农政!”

    混乱中,书院山长敲响云板:“嘉靖三十八年乡试,你们猜的‘倭患“盐政’可曾考中?题在圣贤书中,不在权贵嘴上!”

    是夜,苏宁在斋舍整理笔记。

    烛光下,他将《大学衍义补》与《山东通志》并置,在“田赋”页脚画出生丝流向图,这是从表哥周正杰信中得到的启发。

    如今周正杰在北京城的“沉鱼落雁”经营的很不错,已经和大明达官显贵的女眷们建立了联系。

    其实古代华夏的掌权者本来就没有任何的保密意识,据说宋朝的文官为了出书立传都能把朝政写在书上。

    所以周正杰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想要的消息,毕竟“枕头风”这东西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七月十五,书院突然举行摹考。

    当题牌亮出《何以使百姓足而君用不匮》,满场哗然,这竟与去年院试题同源!

    多数人急忙翻找旧稿,唯苏宁不慌不忙。

    苏宁想起在莱州府衙见过的赋税黄册,又结合“沉鱼落雁”的账本数据,破题直指要害:“欲求君用足,当先制民产......今蚕桑之利十倍于稻,而浙直桑田尽归势......”

    写到“市舶之利”时,苏宁特意引用戚继光军报中倭寇抢夺生丝的数据。

    当别人还在堆砌“轻徭薄赋”的套话,苏宁已将数学演算写在草稿边缘:若将浙江三成桑田改由官府统筹,岁入可增百万。

    果然,摹考成绩很快张贴,苏宁高居榜首。

    那白胖秀才悻悻道:“苏兄好胆色,竟敢非议”改稻为桑'?”

    “难道说真话也是错误吗?”

    "......"

    当夜,便有陌生仆役敲窗:“我家老爷请苏秀才过府一叙。”

    苏宁透过窗缝瞥见巷口的青呢轿子,那是山东布政使的家轿。

    “晚生忙于备考,不便赴约。”

    “苏秀才可不要太孤傲!”

    苏宁没有再和一个仆人争辩什么,反而是吹熄烛火,在黑暗中听见轿子愤怒远去的声音。

    三日后,书院收到匿名揭帖,指控苏宁“勾结商贾”。

    山长召他询问,苏宁直接拿出自己每日的笔记:“学生所有银钱往来,皆有账可查。倒是揭帖所用桑皮纸,乃济南‘文翰斋'特有??

    “噢?难道你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事情?”

    “当然不是!只是学生个人的习惯而已。”

    “嗯,虽然是误会!但是作为学子还是不能太孤傲的。

    “山长说的有道理!学生明白了。”

    “去吧!心里有数就行。”

    “学生告辞。”

    八月初一,苏宁收到三封急信。

    父亲的信裹着晒干的茉莉:“家中桑树试种成功,今春得丝三斤。”

    表哥周正杰的信带着檀香气:“京中贵女争用‘沉鱼落雁”,附银票百两为路资。”

    启程赴考那日,苏宁在行李中塞满特制的蜡烛......

    用鲸油混合松脂,可燃六个时辰不灭。

    路过郡王府时,他看见各地举子的车马扬起漫天尘土,其中有架马车镶着严府徽记。

    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初九,寅时三刻,济南贡院。

    贡院门前,人潮如沸。

    三万六千斤重的“龙门”在晨雾中轰然开启,千百盏灯笼汇成星河,照着各地秀才们青白色的脸。

    苏宁排在“地”字队,听见前面搜检官撕开书签的刺啦声,有人将经文抄在内衬上,当即被革去功名。

    轮到苏宁时,搜检官突然拦住苏宁:“这蜡烛为何格外沉重?”

    “掺了珍珠粉,明目醒神。”苏宁坦然应答,暗中递过二两碎银。

    果然搜检官摸到银子便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下来也就没有再对苏宁有任何的刁难。

    搜检官又是捏着他特制的“双毫笔”端详良久,终于摆手放行。

    穿过第二道“内龙门”时,他听见身后哭喊:“我十年寒窗啊......”

    当他终于走进“玄”字十二号舍,发现号舍宽仅三尺,墙面有新糊的桑皮纸。

    展开考篮,除了文房四宝,还有周氏塞的胶东饴糖,以及他自己准备的参片。

    梆声响起前,苏宁望向对面号舍。

    看见那个在摹考时晕倒的老秀才正颤抖着磨墨,额汗滴在《程墨前选》上,涸湿了“忠君爱国”四字。

    所以说,考试就是考心态,很多人屡试不中都是必然的。

    在这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小小隔间里,苏宁缓缓铺开试卷。

    想起离乡时母亲缝在衣襟的桃符,想起父亲说的“但求无愧”,知道自己走上了一个没有退路的独木桥。

    .......

    苏宁刚摆好砚台,就听云板三响,题牌高悬:

    《管子?牧民》曰:仓廪实而知礼节《孟子?梁惠王》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二者孰是?

    满场响起倒抽冷气声。

    此题不仅要辨析管仲的功利主义与孟子的心性论,更要紧扣嘉靖朝“民贫困”的现实。

    隔壁舍传来啜泣,前排老秀才颤抖着研墨,墨汁溅了满脸。

    苏宁闭目凝神,接着猛然睁眼。

    提笔蘸墨,破题如刀:“管仲富国而孔孟富民,其道殊途同归。今观齐鲁之野,桑田尽归势豪,寒士无恒产而空谈恒心,岂非缘木求鱼?”

    苏宁将数学思维化入经义,以“市舶司岁入”对比“太仓库亏空”,用《山东通志》田亩数据佐证土地兼并。

    当旁人还在堆砌“仁义道德”时,苏宁已在草稿上演算:若将浙江三成桑田改由官营,岁入可增几何。

    第二场考经义时,题目是《论语》“足食足兵”章。

    突然雷雨倾盆,雨水顺着棚顶漏洞淌下,苏宁急忙用身体护住试卷。

    水珠还是在“民信之矣”四字上开墨团。

    巡场御史恰好走到舍前,见状蹙眉。

    苏宁不慌不忙,在旁批注:“水渍如民痪,虽污卷面而不掩其诚。”

    随即另起炉灶,将《孙子兵法》与《盐铁论》贯通论述,倒比原文更见格局。

    那御史驻足良久,临走时竟示意胥役送来块油布。

    后方考生艳羡的低语中,苏宁看见御史官袍下摆打着补丁,心中豁然,这或许是个心怀民生的清流。

    最后一场策问题目赫然是:《问东南倭患与西北边饷》

    苏宁想起戚继光军报中倭寇抢夺生丝的记载,更想起高拱在府学讲过的“九边粮饷案”。

    于是他大胆提出“以商养战”:“臣观江浙海商,岁输倭国生丝百万斤。

    若设市舶司统购统销,取其利以造战船,则倭患可转为财源......”

    写到激昂处,他引用亲身经历的“改稻为桑”数据,指出“桑田尽归势豪”才是倭患根源。

    最后笔锋一转:“正如西北茶马贸易,若能使边民足食,谁愿冒险通房?”

    第三夜,蜡烛将尽。

    对面号舍的老秀才突然晕厥,被抬出时怀里的干粮滚落在地,竟是观音土混着谷糠。

    苏宁默默将最后半截蜡烛折成两段,分给相邻号舍的考生。

    火光摇曳中,他看见那考生在试卷上写下“清丈田亩”四字,笔迹与自己同样坚定。

    这个年代本来就不缺少坚定者,只可惜大明的体制不允许他们的存在。

    交卷钟响时,晨曦刺破云层。

    苏宁走出号舍,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更多人沉默如铁。

    他回头望去,“至公堂”金匾在朝阳下淌着血色的光。

    乡试结束后的济南城,仿佛一锅将沸未沸的热水。

    贡院街的茶馆里,秀才们守着凉透的茶汤,目光黏在每一个过往的衙役身上。

    苏宁住在芙蓉街的及第客栈,每日仍保持着晨读的习惯,只是手中的《孟子》总被邻舍反复念叨的“该放榜了”打断。

    这天清晨忽降寒霜,及第客栈的老仆边扫阶前雪屑边嘀咕:“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

    话音未落,街面传来马蹄声,三个骑尉举着黄旗驰过:“巳时放榜......”

    贡院照壁前早已人山人海。

    当礼房书吏捧着朱漆木盘出来时,人群如潮水般涌去。

    有个白发老秀才被挤掉了头巾,兀自踮脚嘶喊:“让老朽看看!嘉靖二十三年至今......”

    “第五名!青州府张汝明!”唱名声瞬间被欢呼淹没。

    苏宁静静站在石狮旁,听见身旁两个南方口音的举子嘀咕:“听说今科解元是莱州府的?”

    “莫非是那个作《漕运新策》的....……”

    突然满场寂静。

    但见提学御史亲自展开金榜,清朗的声音穿透寒风:“嘉靖四十一年山东乡试第一名??莱州府学生员,苏宁,苏安邦!”

    喝彩声中,苏宁被人群推搡着向前。

    提学御史将大红喜报递来时,特意多看了他一眼:“少年英才,策论尤佳。”

    原来他那篇《何以使百姓足而君用不匮》,因直指“改稻为桑”弊政,被监试官列为疑卷。

    还是巡按御史力排众议:“此文数据翔实,若因言废人,岂非辜负陛下求才之心?”

    正当众人争睹新科解元风采时,忽闻悲声骤起。

    却是那白发老秀才瘫坐在地,手中残破的考篮滚出半块硬馍,他已连续赴考十一次。

    苏宁俯身扶他,悄悄将锭银子塞进馍袋。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自己能做的本来就不多。

    ......

    捷报传回苏家坞时,周氏正在院中翻晒柿饼。

    里长带着全族老小涌进来,八抬大轿直接停到院门口。

    “给解元老爷道喜!”知县亲自捧来乌纱帽,“按例该立牌坊......”

    话未说完,周氏突然晕厥在柿子树下,她想起三年前,儿子还在这树下用树枝练字。

    当夜,苏守拙对着祖祠哽咽:“爹,您临终说咱家要出进士,如今......”

    供桌上新供着苏宁的考篮,里头除了笔墨,还有周正杰寄来的京城土仪。

    喜庆筵席摆到第三日,济南传来密信。

    原来严世蕃看到苏宁试卷后,将茶盏摔得粉碎:“竖子安敢非议国策!”

    倒是徐阁老值房轻笑:“此子通晓经济,倒可一用。”

    这些风波尚未波及胶东湾。

    此刻苏宁正在府学接受教谕祝贺,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

    他想起离乡时母亲缝在棉袍里的桃符,想起考场里那截分给他人的蜡烛,更想起老秀才滚落的观音土。

    千军万马过独木,有些人注定会成为尘埃。

    腊月二十,苏宁启程赴京参加会试。

    族人在村口种下八十棵桂树,县尊赠他亲手抄录的《洪武宝训》

    车过青州时,忽见道旁跪着个书生:“学生愿追随解元公入京!”

    苏宁认出是邻县寒士,其乡试文章曾与他同被刊入《齐鲁程墨》。

    “修为同窗言重了!大家一起上京也能有个伴。”

    “多谢解元公。”

    风雪漫过长亭,新科解元的青呢轿后,渐渐跟上十余个赴考举子。

    他们不知道,京城里已有三双眼睛盯着这支队伍......

    独眼龙严世蕃的冷笑藏在算盘声里;徐阶的期待隐于青词烟中;而张居正刚在裕王府展开那篇《漕运新策》。

    不过苏宁明白,解元只是敲门砖,真正的考场,正在那座飘着丹药香的皇城里等待。

    嘉靖四十二年初春,北京城仍裹着料峭寒意。

    崇文门外的各地会馆住满了赴考举子,苏宁下榻的山东会馆每日寅时便响起诵经声......

    有举子对着《程墨前选》焚香祷告。

    二月初七深夜,会馆老仆叩门:“苏解元,有客至。”

    烛光下竟是自己的表哥周正杰,他带来个紫檀木匣:“表弟,这是按你图纸新制的‘折叠砚,考场最是便利。”

    又压低声音,“严府近日在宴请考官,徐阁老的门生也在四处活动。”

    苏宁推开木匣:“表哥记得‘沉鱼落雁’初立时,我说过什么?”

    周正杰一怔:“表弟你说......货真价实才是立身之本。”

    “科场亦如是。”苏宁望向皇城方向,“有人钻营,便有人要凭真才实学。”

    二月九日黎明,顺天府贡院前火把如龙。

    当三声炮响震碎晨雾,举子们惊见今科搜检之严.......

    不仅拆解考篮,竟有匠人用铜锤敲击砚台查验夹层。

    “地字柒佰叁拾号!”唱名声中,苏宁走进狭小号舍。

    刚铺开试卷,忽闻对面号舍惨叫......

    某举子夹带的绢书被搜出,当场革去功名永不许考。

    首场《论语》题出乎意料:“君子不器”。

    多数举子照本宣科论“通才”,苏宁却笔走龙蛇:“今之所谓器者,非瑚琏樽俎,乃经世济民之能也。漕船、纺车、军械,孰非器?君子当用器而不为器......”

    次场考《春秋》,突降冰雹。

    苏宁护卷时瞥见巡场官袍角金线,竟是司礼监太监。

    他心中雪亮:嘉靖帝虽不上朝,却始终盯着朝野上下。

    当题目《郑伯克段于鄢》出现,满场尽是“孝悌”陈词。

    苏宁别开生面,论及“制度防乱”:“若武姜偏心见于礼法,共叔段贪念止于制度,何至骨肉相残?”

    文中暗讽严党破坏科举纲纪,看得巡场官暗暗称奇。

    最后场策问题展开时,满场死寂??《问钱法漕运与九边军费》

    这实是求解国库亏空难题!

    多数举子照搬“节流开源”旧论,唯苏宁结合山东盐课、江南织造数据,提出“三策”:“短期整顿盐铁茶马,中期重开海上贸易,长期清丈天下田亩......”

    写到“清丈田亩”时,他特意引用亲身查勘的菜州府数据,笔锋直指“势豪隐田”。

    第三夜,隔壁号舍突然传来异响。

    但见那举子癫狂撕卷,嘶喊:“我背尽程文三千篇,为何无一可用!”

    胥役拖走他时,雪地上留下道血痕。

    苏宁将余烛分给左右,三人借光疾书。

    烛烬时分,他添上最后句:“民贫则奸邪生,如寒冻僵必觅暖灶。欲绝贪腐,当先厚禄养廉。”

    放榜那日,春雪初霁。

    当礼部尚书念到“第二甲第十八名苏宁”时,山东会馆的老仆当场哭了,他见证过太多举子鬓发苍苍离去。

    有的时候,作为见证者比当事人还要感伤。

    琼林宴上,徐阶特意问起《钱法策》。

    严世蕃则冷眼旁观,直到看见苏宁呈给裕王的《漕运新策》抄本,玉杯突然捏得死紧。

    此刻苏宁不知,他那份被油污的试卷正在司礼监值房传阅。

    吕芳用朱笔批注:“经济实学,可补青词之弊。”

    而嘉靖帝在丹炉前睁开眼:“问问那小子,可能算出金丹的火候?”

    暮鼓声中,新科进士们走过洪武皇帝亲植的柏树。

    苏宁官袍上还沾着贡院号舍的灰泥,手中已接到三份请帖:徐府诗会、严家寿宴、裕王经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