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
加赫雷斯有些忐忑地看着若有所思的老人，过了好一会儿才中气不足地问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谁知道呢。”
梅林耸了耸肩，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不置可否地说道：“总之那不是你应该在意的事，或者说……那是些虽然你确实应该在意，但在意了也没用的事。”
然后，就如梅林所意料的一样，加赫雷斯只是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他感到困惑。
他无法理解。
无论是所谓1000水平的痛苦，亦或是3000程度的煎熬，他都无法将这些东西正确地纳入考量。
并非刻意为了配合某个狂人的逞强，亦非今日觉醒的疯狂。
而是某种日积月累的东西，在经过了不知多少轮常人难以理解的浇灌后，变成了遮天蔽日的根须，覆满了这个年轻人早已模糊了底色的本质。
【也有可能……是始终被所谓的日常与原则束缚，如今才得见天日的病灶么……】
梅林平静地注视着加赫雷斯那张有些茫然的脸，并没有像那场晚宴中的李佛·阿斯托尔般垂下眼眸，而是微微一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年轻人的眼中，深藏着不自知的盛怒与狂乱。
老人的眼中，亦涌动着疯嚣与混沌的阴影。
“呵。”
最后，梅林发出了一声玩味的嗤笑，收起了面前那张已经失去了意义的羊皮纸，淡淡地问道：“那么，我的好学生，勇敢而无谓的加赫雷斯先生，还请告诉我，当【异化剂FIII】型在你身上完全生效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的身体出现了面积约为40%的变异。”
加赫雷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心脏的部位，措辞严谨地说道：“准确地说应该是60%，但有关于大脑的变异只进行了不到一半，就被某种与我自身免疫力和【异化剂FIII】无关的力量强行终止并重置了，虽然不敢确定，但我觉得有很高概率是【无罪之界】的系统规则出现了效果。”
梅林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那剩下的40%呢？”
“剩下的40%基本集中在呼吸系统、腹腔、心肺系统、肌肉和四肢。”
加赫雷斯一边仔细回忆，一边斟字酌句地说道：“其中，肌肉和心肺系统的体感最为明显，在两个峰值中，我的心律分别达到了每分钟400次和每分钟15次。”
梅林微微眯起双眼：“体感方面呢？有没有明显的不适症状？”
“没有。”
加赫雷斯摇了摇头，正色道：“就算是在心律最高的时候，我也没有出现心悸、胸闷等症状，而心律最慢的时候，我同样没有出现乏力、眼花的情况。”
梅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人物面板有没有相关DEBUFF？是否存在因为感官保护系统而被你忽略的晕厥征兆？”
“没有。”
加赫雷斯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答，正色道：“在实验过程中，我始终在监控着自己的人物面板，但里面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为突变·异化FIII】的DEBUFF。”
“DEBUFF的内容是？”
梅林言简意赅。
“具体内容是，玩家正在承受可控范围内的人为变异，每0.5秒都会有概率触发一次无可豁免的致死效果，具体概率受玩家的精神状态与身体状态影响。”
加赫雷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那已经几乎彻底恢复，只剩下一个淡淡白印的针孔，正色道：“而在总计75分钟的实验过程中，面板上的实际致死率始终是0%。”
“很好。”
梅林点了点头，再次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尽管自己在注射完【异化剂FIII】型后出现了一个每秒钟都有两次致死概率的负面状态，但那个概率的数值始终是0%，从头到尾都没有浮动过？”
加赫雷斯没有犹豫，很是笃定地点头道：“没有，我可以保证。”
“我知道了。”
梅林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只是又问道：“那么你的身体情况在使用了【异化剂FIII】型之后有出现什么变化吗？”
“变化很多。”
加赫雷斯注视着自己的右手，轻轻攥住了拳头，一板一眼地说道：“先说副作用，首先是变异过程，在最开始的五分钟内，我的所有抗性几乎全部归零到普通人水平，也就是游戏外正常年轻男子的程度，体能值直接被锁在了1点，生命值也被削弱到了正常情况下的5%，差不多就是稍微受点伤就会死的程度。”
梅林随手摸出一块漆黑的魔晶板，一边抬手在上面轻轻划动，一边注视着加赫雷斯道：“你觉得跟你自己那孱弱的实力有关吗？”
“嗯？”
加赫雷斯愣了一下，好奇道：“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被降低那种程度，是否跟你原本就实力不济有关？”
梅林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魔晶板，淡淡地说道：“毕竟你只有中阶物理系职业者的水平，抛开刚入坑的新人不说，就算在玩家群体中，也是最糟糕的那一批。”
“啊，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加赫雷斯立刻恍然大悟，然后摇头道：“但我不认为这种负面效果与受验者的身体素质有关，参考同样被注射了【异化剂FIII】型，但最终却死无全尸的受验者【F-S41】，就算他是有着高阶巅峰水平的身体强度，结果也并没有比其它受验体强多少。”
梅林点了点头，继续询问道：“那么你认为，自己能够坚持下来，而其它受验体却无一例外全部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你的玩家身份吗？”
“……”
在这个问题面前，加赫雷斯陷入了颇为漫长的沉默，原因无它，虽然在关于这方面的内容他也有记入实验日志，但在梅林的引导下，他已经逐步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思考并不十分严谨。
而老人也没有进行任何催促，只是在给自己续了杯咖啡后，抱着胳膊默默地等着对方得出结论。
梅林已经见过太多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人因为浮躁而错失机会，所以加赫雷斯此时此刻这番严谨的态度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不满，反而会让老人感到欣慰。
当然，这并不重要，毕竟加赫雷斯早已经给出了一张堪称无可挑剔的答卷，所以就算他确实犯下了一些愚蠢的错误，也不会动摇‘梅林工坊第一助手兼首席研究员’这一位置。
至于更进一步的东西……
【那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转头看了一眼显示器中那逐渐消失在工坊周围的月光，梅林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比起所谓的‘巧合’，曾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至今也仍在真理阶梯上耕耘的老人现在反而更觉得这一切像是某种‘缘分’，甚至与某位后半生沉醉于神学中的先哲产生了丝丝共情。
【虽然我不会凭借《圣经》里那些完全是瞎胡诌的内容判断这颗星球有多大岁数就是了~】
梅林一边略带戏谑地如此想着，一边惬意地抿了口咖啡，表情充满了难懂的优越感。
终于，在一阵长约五分钟的漫长思考过后，加赫雷斯缓缓开口了——
“我想那应该与我的玩家身份无关。”
眉头紧锁的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缓声道：“虽然系统能够保证玩家不会承受超过个体阈值的负面体感，给了我们感官保护系统与紧急断连机制的双保险，但就算把这两点算进去，常规情况下我的结果应该也是在被强制断开连接后被宣判角色死亡。”
梅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
加赫雷斯很是配合地继续说道：“基于上述判断，我认为变数还是在‘受验体’素质与【异化剂FIII】型的成分里，暂时抛开拥有优化空间的后者不谈，我认为这次试验成功的核心原因，还是在于‘我’个人。”
“思路正确。”
梅林喝了一大口咖啡，眉毛微微扬起：“继续。”
“综上所述，我认为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在于……”
在梅林的注视下，加赫雷斯很是认真地说道：“我的两个天赋——【毒血】和【恶化突变】。”
“嗯。”
梅林瞥了加赫雷斯一眼，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呃……”
加赫雷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至少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导师您是觉得有什么疏漏吗？”
“你是唯一一例成功的受验体，我并不觉得你的结论有什么‘大’问题。”
梅林放下咖啡，慢条斯理地说道：“至于可能存在的小问题，我们可以用‘调整【异化剂】的阈值’来平衡，比如说将安全范围的区间增加五成左右。”
加赫雷斯立刻瞪大眼睛，愕然道：“五成吗？您的意思是，在考虑到【毒血】和【恶化突变】的前提下，还要把【异化剂】的安全范围额外增加50%？”
“是至少50%。”
梅林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缓地说道：“你可以把自己假设成一个与【异化剂FIII】型拥有极端匹配度的个例实验体，当然，这同样是在计算了你那两个天赋的情况下。”
加赫雷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正色道：“我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就着手准备进行【异化剂FIV】型的开发工作吧。”
梅林微微颔首，淡淡地说道：“这个项目由你来主持，有问题吗？”
“啊？我？”
自始至终一直都在以助手身份配合梅林工作的加赫雷斯吓了一跳，慌道：“我我我……我不行吧？”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加赫雷斯。”
梅林的目光逐渐变得严厉起来，沉声道：“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们赞助者的时间同样也很宝贵，所以在你已经有一定资格、资质，甚至取得了体感层面的宝贵数据这一情况下，我没有理由为这个项目耽误超过二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这才知道导师并没有真正在征求自己意见的加赫雷斯噤若寒蝉，连连点头。
“很好，那实验日志什么的也就不需要给我看了，这个项目由你全权负责，明天中午之前交一份计划书上来。”
梅林瞥了加赫雷斯一眼，淡淡地补充道：“记得把字数控制在三页之内。”
“我，我知道了，导师。”
加赫雷斯用力点了点头，并且因为现在应该感到有些激动而感到有些激动，毕竟能在梅林手下担任一个独立项目的负责人，就算是在【无罪之界】中，也绝对值得让加赫雷斯这种学术小毛头激动到面红耳赤了。
于是，加赫雷斯便面红耳赤地向老人进行了保证，表示自己一定会加倍努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顺利完成【异化剂FIV】型的开发工作。
“只要能拿出成果，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
梅林随口安抚了加赫雷斯一句，语气也放平和了一些：“资源什么的，直接在计划书里申请，余量要多打一些，知道了吗？”
加赫雷斯继续点头：“我知道了，导师。”
“嗯，回头我会把加洛斯叫过来辅助你，欧西里斯目前还抽不开身，阴天不知道被加雯派到哪里去了，目前只有加洛斯有资质能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梅林想了想，又说道：“然后……你这次打算要多少研究经费？”
加赫雷斯：“……研究经费？”
“对，研究经费。”
梅林微微颔首，皱眉道：“有什么问题吗？”
加赫雷斯迟疑了一下，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拿不准地说道：“我觉得咱们这边的素材已经足够完成这次实验了，而且您刚才不是也说过了么，资源什么的，可以直接从计划书里申请，所以……呃，研究经费具体是用在？”
“唉……”
“导师？”
“三万块，明天打到你账户里。”
“啊？不是，导师我……”
“这个打发乞丐的经费数字是惩罚。”
“啊？”
“惩罚你的无知和木榆脑袋。”
“呃……”
“好了，现在让我们聊聊核心问题吧。”
“核心问题？”
“没错，加赫雷斯，你也该向我分享一下，在用过【异化剂FIII】且成功存活后，具体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了。”
“哦哦，好的，导师。”
第两千七百二十六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