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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章 一罐黑薯油
    夜。

    石室内的柴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缕极淡的青烟,在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消散,室内的温度快速降低。

    曲晨依旧坐在白发老者秋崇曾经盘坐过的石凳上,衣衫的药液水渍早已干透,留下冰冻般僵硬的触感,脚下则是已经凝固的暗绿药液,但这寒意远不及他心底的万一。

    “再试一次……哪怕只有一丝……”

    他咬着牙,双目布满血丝,再一次强行尝试去感应体内的情况。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曾经那些浩瀚如星海、灵力奔腾不息的灵力微巢,此刻就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伟力硬生生挖走了一般,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存在的感觉。

    “真我……我的真我……”

    曲晨不死心,意识试图沉入真我世界寻找线索。

    然而,以往只要心念一动,便能进入那个奇异的真我世界,能感受到自己那能够吞噬万物的洁白真我,能看到那位于左眼位置神秘的万物种,此刻,却如同被拒之门外!

    那是一层隔膜,一层凡人与修者之间如同天堑般的隔膜。

    他能感觉到真我并未完全消散,它还在那里,却像是被封印在深海之底,他这个躯壳,已经失去了打开通往那里那扇门的钥匙。

    “凡人……这就是凡人……连真我都已经再也感受不到了……”

    曲晨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悲凉笑声,声音在空荡的石室里回荡,显得凄冷异常。

    石室之外寒风呼啸,这一夜,他已经尝试了无数次,每一次的却都是在往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直到此刻,那一股无法抵御的、浓重到极点的疲倦感如潮水般袭来,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困意!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自从踏入无垢境,肉身历经灰焰焚身,这种感觉便越来越少,容元境之后,数月不眠不休亦是常态,早已多年没有感受过睡眠的感觉是什么样。

    可现在,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四肢百骸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这是凡人的身体,这是脆弱不堪的肉体凡胎!

    曲晨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涣散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从地球那个蔚蓝色的家园出发,怀揣着探索宇宙的梦想登陆火星,在绝境中意外被盘义遗躯带离,流落到北科星系的山芒,从蛮荒森林初见灵昭,然后结识天玑大尊和晶瑶,然后进入北科战院,历经风雨磨砺,又与莫毅宣风沌勉等人成为挚友,暗墟三十年孤苦等待楚清,诞星地的存亡之战,逆行兰戈进入灵隐宗,最后星系决战前的巨灵禁地之行……

    那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波澜壮阔!

    他甚至已经隐隐看到了重回地球的希望,或许有机会去寻找那个曾经抛弃他又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然而,金伯悦那一指,将这一切都破碎了,如同是一个绚丽的气泡,在高光时刻啪的一声化为虚无。

    冰封一梦醒来,沧海桑田,他甚至不知此刻距离刚铎星空争霸已经过去了多少岁月。

    至少一点,自己被冰封百丈之下,那个时间绝对不会很短!

    “没了……真的都没了……”

    曲晨喃喃自语,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是身体稍稍后仰,竟然就这样靠着石壁,带着无尽的不甘与绝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曲晨再次睁开眼时,是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的。

    石门被推开,一束略显昏暗的光线射了进来,随之而来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灰尘与寒风混合的味道。

    秋崇再次走了进来。

    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看着斜依在墙角,神情萎靡如一丛枯草般的曲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作为凌日修者,他见过太多大哀绝望人,但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般,身上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崩塌的绝望,依然让他感到一阵沉重。

    只是昨日曲晨一句谢意,他已经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并非恶徒。

    “醒了就出来走走吧。”

    秋崇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没有过多的客套,随手递过一件明显是旧物的兽皮袄,“这里是城主府的后院,你既然已经苏醒,便不适合一直留在此处,我在城西给你找了个落脚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曲晨木然地点了点头,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仅仅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他没有说话,慢慢套上旧皮袄,身体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便僵硬地跟在秋崇身后,走出了这间石室。

    外面的天色是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空气干燥而寒冷,风中夹杂着细碎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这就是神弃星陆,一个连阳光都吝啬给予的地方。

    秋崇带着曲晨穿过了几条街道。

    沿途,曲晨第一次看清了这座所谓的寒渊城,与其说这是一座的城池,不如说这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巨大杂乱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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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是用黑色的火山岩粗糙堆砌而成,低矮且破旧,路面上坑坑洼洼,积水成冰散发着异味,即便是在城主府附近,也看不到多少衣着光鲜的人。

    沿途往来者,他们身上都是裹着不知是什么兽皮缝制的灰旧衣物,偶尔能看到几个身携刀剑之物者,也可以确定,那绝对是真我境或者无垢境,否则不至于将那等物品直接显露在外,而不置于纳戒之内。

    “神弃星陆是云泽星系边缘的流放地。”

    秋崇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有意让曲晨看清这里的环境,“住在这寒渊城里的,都是秋氏一族中无法踏入修途,或者资质太差终生止步于低阶的族人,当然,除了这里,整个神弃星陆,其他地方其实也基本上都是这种类似状况。”

    “神弃星陆……流放地……”曲晨咀嚼着这些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比起这些人,自己这个曾经的星空境巅峰,如今却一朝跌落凡尘成了真正的凡人,岂不是更加可悲!至少他们还不用面对那巨大无比的心理落差。

    这一刻,他忽然间体会到了雨伯当年以残败之躯固守莫氏废墟的苦楚,落到这种田地,又有什么其他事情可为呢?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弄。

    秋崇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推开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只有三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石坯房,院子边缘有几丛枯黄的杂草,院中一口枯井旁堆着些烂木头,显得格外萧瑟。

    “这院子空置了许久,虽然破败了些,但还勉强能用。”秋崇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兽皮袋放在院中的石台上,“这里面有些凡人用的矿料和几块低阶灵石,你省着点用,短时间勉强可以度日。我是这寒渊城的管代,平日里事务繁杂,不能时时照拂你,若有解决不了的难处,可去城主府找那个穿银甲的秋荻。”

    说完,秋崇深深看了曲晨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劝慰的话,但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活着,总比死了强。”

    留下这句话,秋崇便转身离去,消失在灰色的巷弄尽头。

    曲晨站在院子中央,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在他脚边打着旋儿。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漏风的窗户和倾斜的墙壁,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冷感瞬间将他淹没。

    这个破败的小院,就是他余生的归宿了吗?

    曲晨缓缓走到院门口。

    透过半掩的院门,他看到巷子斜对面的院落门前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那是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皮袄的妇人,牵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孩童,还有一个断了一条腿的老者坐在门槛上。

    曲晨缓缓地将院门关上,将那些目光连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最后瘫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他就这样坐着。

    从清晨坐到了正午,又从正午坐到了日暮西山。

    他脑子里如今只有一片混乱,一会儿是金伯悦那张枯槁狞笑的脸,一会儿是灵昭那双灵动的眼睛,一会儿又变成诞星地中与虎夜等人混战的场景,再变成楚清在暗墟内走向凤族遗卵的背影……

    可最后,所有的画面都破碎了,只剩下眼前这满院的荒草和头顶那片压抑的灰色天空。

    他心中酸楚,似乎想哭,却发现自己根本流不出泪水,心,仿佛已经死透了,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咕噜!

    就在这时,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响声从腹中传来。

    曲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一种火烧般的绞痛感随之而来,伴随着强烈的虚弱和眩晕。

    饿。

    这是饥饿的感觉!

    他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纯粹生理上的饥饿感了。

    可现在,这具退行为凡人的躯壳在向他发出最卑微的抗议,如果不吃东西,他会饥饿乏力,甚至可能会被活活饿死。

    曲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最终蹒跚走入那几间昏暗的屋子,眼中那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内屋里面除了一张铺着灰败兽皮的木床 其他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结束吧……”

    他缓缓坐倒在门槛上,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内心更是陷入无尽黑暗,而此刻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神弃星陆的夜晚似乎来得特别早,寒风变得更加凛冽,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透过皮袄,如同吹入心底!

    曲晨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也在随之快速下降,却根本连动一下手指的意愿都已经没有。

    笃笃笃!

    就在这死寂的黄昏中,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曲晨没有动,这里不该有人来找自己,因为在这神弃星陆,根本无人认得自己是谁,这里都是什么秋氏的弃民!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稍微急促了一些,紧接着,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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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里面吗?”

    那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很大了,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

    曲晨依旧沉默。

    门外的人似乎并没有放弃,过了片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听管代大人说,你刚来寒渊城,这院子冷清,老婆子我住在隔壁……那个,你一天都没出来动静了……”

    吱呀——

    院门被外面的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借着昏暗的暮色,曲晨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间。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穿着破旧皮袄,手里还提着一个石罐。

    看到目光有些呆滞看着自己的曲晨,老妪显然吓了一跳,但很快,她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怜惜。

    “孩子,你没事吧?”

    老妪推开门,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石罐小心地放在门边石板上,然后伸出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想要去扶起曲晨。

    “孩子,快起来,这天寒地冻的,一直这样坐在要出问题的。”

    曲晨本能地想要躲闪,但或许他这样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身体居然根本不听使唤,僵硬的被老妪一把抓住。

    老妪的手掌温热而干燥,虽然没什么力气,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老婆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刚熬的黑薯油,热乎着呢,管代大人把你安顿在这儿,已经跟周围几户都招呼过了,让我们帮衬点儿你,咱们这寒渊城啊,虽然苦寒,但这口热乎饭,还是能匀出来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着,老妪揭开了石罐的盖子。

    一股并不算多么香甜,甚至带着一丝土腥味的热气,慢慢在这个冰冷的石屋里弥漫开来。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曲晨闻着那股味道,原本死寂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在这修为尽失万念俱灰的绝望黄昏,叩开他心门的,不是诸天强者的救赎,也不是失而复得的机缘。

    仅仅是一罐凡人间最普通的、带着土腥味,如热粥般的黑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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