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柔声说：</br>“你忘了？”</br>“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br>“夫君，生日快乐。”</br>羡鱼下意识抬手，抚摸头顶的月桂叶。</br>此时的情景，与回忆中的那一幕重合。</br>其余人也跟着镜流一起送上祝福。</br>羡鱼回望众人，轻笑出声。</br>“谢谢，我很喜欢。”</br>丹枫把手伸进袖中，不断摸索着。</br>龙尊的衣袖最为宽大，最适合藏东西。</br>“别急，还有呢。”</br>片刻后，他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礼盒，递到羡鱼面前，很是自得地说：</br>“打开看看吧。”</br>羡鱼解开绸带，打开礼盒。</br>里面放着几十封信。</br>应星语气感慨：</br>“他们给你写了好多信啊。”</br>白珩补充道：</br>“我们和岱阳、观良他们挑了好久……”</br>狐人话锋一转。</br>“当然，主力还是镜流。”</br>羡鱼看向镜流。</br>昏黄的灯光下，爱人的容貌更胜平日。</br>她睫羽轻颤，好似是在害羞。</br>“这只是一小部分信件，其他礼物……”</br>“等你回家，就能看到了。”</br>羡鱼不自觉放柔语调。</br>“辛苦了。”</br>镜流回望羡鱼，眼神越发温柔。</br>她的夫君配得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br>时隔千年，迟来的爱意和敬意，总算送到了羡鱼面前。</br>丹枫在学宫早已听腻两人的对话，到了现在，更是看不得他们越发黏腻的气氛。</br>龙尊抬手，侍者适时出现，他拿着一瓶酒，向众人展示瓶身的标志。</br>丹枫催促一众友人。</br>“来，我们碰一杯——”</br>景元率先举起酒杯，递给侍者。</br>在仙舟，父母在学宫为子女加冠，那便代表着他们长大成年。</br>可在景元和同学们眼中，只有像话本子里的侠客那般，痛痛快快地和友人们喝上一次酒，才算得上是成年人。</br>他眼含期待，盯着侍者的动作。</br>其余人憋着笑，十分默契地看向景元，不肯错过对方喝酒时的表情。</br>景元仰头，颇为豪爽地将酒水尽数饮下。</br>众人目瞪口呆。</br>“等等——”</br>下一瞬，景元咳得撕心裂肺。</br>他身侧的丹枫和白珩连忙给他拍背、递水。</br>过了一会儿，景元抱怨道：</br>“这也不好喝啊。”</br>羡鱼叹气。</br>“你喝得太快了。”</br>丹枫不以为意。</br>“等你喝惯了酒，就不觉得难喝了。”</br>白珩紧皱眉头。</br>“要不放点冰块？”</br>“放什么冰块？”应星反驳狐人，“景元还小啊，他既然喝不惯酒，那就别让他喝啊。”</br>“是啊。”镜流先是附和友人，随后对侍者说，“换成浮羊奶。”</br>景元紧紧护着手中的酒杯。</br>“应星，什么叫我还小？”</br>“你看看这桌人，只有你和我最小。”</br>“我要是喝浮羊奶，你也得陪着我一起喝——”</br>应星没好气道：</br>“你多大？我多大？”</br>景元理直气壮地说：</br>“你现在是持明族，你才不到三岁。”</br>应星皮笑肉不笑。</br>“呵呵，是啊，我们云骑的智将，腾骁将军寄予厚望的骁卫，罗浮人心中最懂「仙舟之父」的孩子……”</br>羡鱼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br>你们拌嘴，能不能不要误伤无关人士啊？</br>应星吐字清晰，念出景元的一连串头衔。</br>他语气幽幽，补上一句。</br>“竟然比不过我这个不到三岁的持明族。”</br>景元脸色一沉。</br>应星的激将法，未免太拙劣了。</br>景元朝侍者举起酒杯，扬声道：</br>“再来——”</br>他极力忽略喉咙处的刺痛感，按照友人们的提议，加了冰块，喝了一小口，慢慢咽下。</br>反复几次，总算品出点滋味。</br>丹枫和羡鱼几人顺势讨论起酒水。</br>景元听得一知半解，不懂他们口中所谓的“绵柔”“醇厚”是怎样的口感，只得暗暗记下酒水品牌和对应的评价。</br>白珩心细，吩咐侍者找来不同品牌的酒水。</br>其余人你一言我一语，主动向景元讲解各类酒水的区别。</br>景元每次只抿一小口，待宴席接近尾声，他终于分清了“绵柔”“醇厚”等口感的区别。</br>若是到了正式的饭局，他也能与宾客们一同饮酒，充当一回行家。</br>酒桌上，羡鱼象征性地喝了几杯。</br>前两次罗浮为「仙舟之父」庆贺生辰时，他一直待在研究所。</br>这次若不是为了景元，恐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br>到了明日，羡鱼又要前往研究所。</br>考虑到这点，其余人没有劝酒。</br>丹枫回过神来，再看桌上众人。</br>白珩最先倒下，之后是应星。</br>再低头一看，景元坐在地上，正在扒拉阵刀。</br>丹枫很是头疼。</br>他将一半的力量，分给应星。</br>到了现在，友人还是没有习惯这份力量。</br>为什么不用云吟术治疗自己呢？</br>丹枫揉了揉眉心。</br>“羡鱼，你明日还要去研究所。”</br>“你和镜流先回去吧。”</br>“好。”没等羡鱼回答，镜流主动开口替他做了决定，又说，“夫君，糕点不错。”</br>羡鱼会意，起身去找侍者。</br>丹枫不明所以。</br>镜流特意避开羡鱼，是想说些什么？</br>正想着，镜流起身，来到景元身边。</br>“景元，倘若日后遇到什么难题，你直接问羡鱼。”</br>丹枫听后，心下了然。</br>羡鱼的友人屈指可数，景元算是其中一位。</br>可镜流又与羡鱼成了夫妻，景元又成了羡鱼的小辈，两人对上，难免尴尬。</br>镜流没说师公，反倒说了羡鱼的名字，就是想让两人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相处。</br>景元喝醉了酒，紧紧搂着阵刀，不知是否听懂了镜流的言外之意。</br>丹枫余光瞥见羡鱼的身影，立马催促镜流。</br>“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走吧。”</br>镜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br>“好。”</br>待两人离开，丹枫上前几步，隔窗望向下方的两人。</br>月色下，羡鱼勾起唇角，微微侧过脸，正对镜流说着什么。</br>这一刻，「神」展露出属于人的表情。</br>丹枫明白了镜流的用意。</br>羡鱼需要更多锚点。</br>思及此处，丹枫收回心神，侧头一瞧，景元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br>他想了想，说出雨别信中的评价。</br>“羡鱼是一个很纯粹的人。”</br>“就比如他的眼神，澄澈如稚子……”</br>说完这句，丹枫笑出了声。</br>景元嘴角微抽，吐槽道：“说什么澄澈如稚子，分明是他很幼稚！”</br>丹枫笑了好一阵。</br>片刻后，他收了笑，叹道：</br>“有时，他的眼里盛满了无人能理解的悲伤和孤寂。”</br>景元没有说话。</br>两人一时无言。</br>兴许是丹枫喝醉了酒，也兴许是到了深夜，人们难免多愁善感。</br>他下意识说：</br>“待我蜕生——”该怎么办啊？</br>丹枫仅存的理智，让他及时收了声。</br>景元瞪大眼睛。</br>“丹枫哥，你在说什么啊？”</br>丹枫听出少年略带茫然的语气，扯出一抹笑。</br>“喝醉了酒，说了胡话。”</br>他轻咳一声，又说：</br>“景元，要是遇到什么问题，记得找羡鱼。”</br>景元默然片刻，最终点了头。</br>两人理智尚存，看着侍者们将白珩和应星送到丹枫名下的房产中。</br>安顿好两人，丹枫领着景元，来到庭院中。</br>侍者一早备好了醒酒汤。</br>丹枫拉着景元落座，匆匆喝了几口，转而注视着景元。</br>他喃喃道：</br>“景元，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br>景元无奈极了。</br>他放下汤匙，耐下性子，对丹枫说：</br>“丹枫，你喝醉了。”</br>“今日就是我的成人礼啊。”</br>丹枫低笑一声。</br>“是啊，你明日便要离开罗浮……”</br>他想说，景元，再等等吧。</br>你年纪尚小，心性未定，等到百年后，再做决定。</br>奈何一提「巡海游侠」，景元就开始笑。</br>“是啊，明日起，我就是惩恶扬善的「巡海游侠」。”</br>话临到嘴边，丹枫又咽了回去。</br>景元见丹枫沉默，连忙道：</br>“我们说过，要一起喝酒啊。”</br>“十年后，我定会返回罗浮。”</br>丹枫半垂着眼，仍旧没有说话。</br>景元想了想，聊起他们的友人。</br>应星前不久与朱明将军碰了一面，从羡鱼手中拿到他师傅锻造的短匕，若不是赶上怀恩节，兴许还在工作室里泡着呢。</br>之后是白珩。</br>丹枫冷不丁道：“成了令使，是否会影响她的寿数？”</br>白珩先前成了「常乐天君」的令使。</br>她在得知自己被赐福的那一日，对众人说：“我太幸运了——”</br>罗浮高层在询问过狐人想法后，没有调动她的职位。</br>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br>仙舟人嘛，在意的星神只有「帝弓司命」。</br>白珩从未动用那份力量，好似从未被星神赐福一般。</br>景元语气迟疑。</br>“兴许寿数会更长？”</br>丹枫跟着他重复：“寿数会更长？”</br>景元回道：“这只是我的猜测。”</br>他联想到方才“蜕生”和“长大”等话题，暗道不妙。</br>他真是糊涂了！</br>和丹枫聊什么寿数啊！</br>景元当机立断，跳过这个话题，主动提及他和羡鱼的过往。</br>丹枫眼珠转动，视线落在景元身上。</br>景元出身地衡司世家。</br>按照父母的预想，他本该在毕业后进入地衡司，继承他们的衣钵，自此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br>出乎意料的是，景元只想加入云骑军。</br>父母耐下性子，替景元分析地衡司和云骑军的种种区别，将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说给景元听，甚至还找上一位退役的云骑，想要借此打消景元的念头。</br>奈何景元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成为云骑军。</br>若不是揍小孩违反仙舟律法，父母指不定就上手揍他了。</br>那时，景元不到十岁，还不是腾骁将军寄予厚望的智将。</br>小孩子嘛……与父母闹了矛盾，能想出什么对策？</br>无非就是闷头学习，闹绝食。</br>提及年幼时做出的蠢事，景元不由得苦笑。</br>人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br>绝食这一招……未免太蠢了！</br>丹枫头一回听闻此事，颇有兴致地继续追问：“你给羡鱼发消息，他给你送饭？”</br>景元回道：</br>“是，也不是。”</br>父母来景元院子里喊了几次，他都没有回应。</br>他在房中饿得前胸贴后背，羡鱼翻墙来到他面前时，他还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br>景元喝了酒，头脑昏沉，一手撑着脑袋，稳住身形，一手比划着高度。</br>“四米高的墙啊……”</br>“他那时的选修课，都是些茶艺、针织、烘焙之类的课程……”</br>“真是……吓到我了。”</br>丹枫无法想象羡鱼上课时的情境，大脑宕机好一阵，又听景元说：</br>“他带了很多零嘴和饮料，里面还有我最爱吃的点心，我们聊了很久，等我吃完点心，他才说，我吃的点心，是我父母为我准备的。”</br>丹枫心说，羡鱼不愧是羡鱼。</br>景元为了对抗父母，饿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遇到一根救命稻草，结果这根稻草是父母为他准备的。</br>对一个孩子来说，那真是天塌了啊！</br>景元吃的那口点心，无异于战士在战场上不战而降啊！</br>丹枫知道自己不该笑，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问：</br>“然后呢？你被羡鱼气哭了？”</br>景元：“……没有，我单方面和他绝交了。”</br>丹枫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br>要是景元再小几岁，铁定会被羡鱼气哭。</br>景元继续道：“我当时觉得，他很奇怪。”</br>“他明明可以和所有人打好关系，却还是和他们保持距离。”</br>“和他聊天时，他对「帝弓司命」毫无敬意。”</br>丹枫感慨极了。</br>“还好你没举报他。”</br>景元叹气。</br>“是啊。”</br>“谁能想到呢……”</br>他话锋一转，笑着说：</br>“现在想来，「仙舟之父」亲自翻墙给我送饭，这要是说出去，肯定很多人羡慕我吧。”</br>“好啦，丹枫哥，放心吧。”</br>“我以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你们发消息，到时候，你可不准嫌我烦啊。”</br>隔日，无论是研究所新晋人员羡鱼，还是宿醉的白珩和应星，五人一个不落地出现在星槎海，为景元送行。</br>羡鱼叮嘱景元。</br>“出门在外，该花就花。”</br>景元顿了顿，话只说了一半：</br>“若是遇到难题——”</br>镜流眼神微动，看向羡鱼。</br>羡鱼沉吟片刻，只说看到消息后，会在第一时间回复。</br>告别景元，他来到研究所，照例上起了课。</br>期间，禅真发来消息。</br>【禅真：需要贴身保护太孙吗？】</br>羡鱼满脑子都是数学公式，看到这条消息，思考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禅真口中的“太孙”是指景元。</br>他哭笑不得，拒绝了禅真的提议。</br>景元离开后，时常会在群聊中分享路途中的风景，新结识的朋友，和与仙舟不同的风俗文化。</br>他偶尔会找上羡鱼，倾诉苦恼。</br>某日，景元照例向众人分享他与新朋友的合影。</br>其余人看过照片，并没有在意，只隐隐记得这位新朋友有着一头耀眼的红发。</br>一连几天，景元都在群聊中分享他与这位新朋友的故事。</br>就连龙尊丹枫，也记住了此人的名字——伊戈尔。</br>景元聊起此人的家乡，惋惜他们的境遇。</br>又过了几天，他找上羡鱼。</br>他靠羡鱼赚取巡镝，若是小钱，他大可以自己做决定，但这一次，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支出。</br>景元认为，他需要获得羡鱼的许可。</br>隔着玉兆，羡鱼匆匆翻看群聊，弄清了个中缘由。</br>坦白说，他并不在意景元靠他赚取的那笔稿费，更不在意对方花掉多少巡镝。</br>可是，景元有一定概率成为下一任仙舟元帅。</br>羡鱼思量片刻，说：</br>“给我一个理由。”</br>“他是你的朋友，亦或是，这颗星球会在未来给你带来更多收益。”</br>“选一个。”</br>景元默然良久，语气笃定地说：</br>“它会给仙舟带来更多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