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经青云浦的溪流两岸,芦苇已经茂盛如墙。
    陆缺拨开芦苇走过去,一座古旧的观战台映入眼帘,前面就是金丹境的斗法场。
    不知谁用过了。
    斗法场留下好几道符印,烧糊了地面,还冒着袅袅青烟。
    “素质真低,管用不管平整。”
    自语一句,陆缺拾阶登上斗法场,衣袖拂动,使“春风拂槛”挥了过去。
    仙武道罡席卷。
    斗法场的黑色碎石,由东到西,如黑色潮水翻涌,转瞬间抚平符印留下的坑凹。
    方圆百顷,恢复平坦。
    陆缺这才踩着碎石往中间走去,指隙间灵力流转,落霞衣受其激荡,哗然翻卷,化成的袖口收束的劲装。
    下一瞬。
    丹息贯穿八十一道丹元仙脉,灵力四面而起。
    万化无尽。
    陆缺起手出掌,一掌推开虚实界限。
    如烟往事浮现心间。
    锁龙镇西面,幽暗的巷子里,陆缺匆匆忙忙跑回去,砰的撞开了院门。
    东面房间还亮着灯。
    光芒很暗淡,但还亮着。
    陆缺请柳记药铺的郎中进来,又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第二道门。
    “娘!”
    “娘……”
    房间里。
    颜春疏歪在床头,干枯的发丝如杂草般垂着,手也垂在床边儿,原本温和的脸庞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柳记药铺的郎中走过去号脉。
    陆缺站在门口没动,他十一岁时候已经见过很多死人,每年隆冬时候,都会死人从锁龙镇西面抬出来。
    他知道娘亲死了……
    他握了握满是冻疮裂口的手,感觉不到疼。
    夜里,不停下雪。
    陆缺到灶房烧了水,安安静静地给娘亲洗脸,梳理好蓬乱的头发,平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然后走到院子里。
    雪一直下,落到陆缺头顶,落到肩头,落到满是冻疮的手上,直至把他完全覆盖,与环境相融。
    他睡了过去,没有再醒。
    屋里的灯也灭了。
    现实中。
    陆缺掌尖划过一道亮痕,分叉成两道,向北的那道维持了数息,渐渐幻灭。
    这也是《万化无尽》的玄妙。
    研习之间,能令研习者心境起伏,在人生的岔口看到不同的选择。
    有一个陆缺,不堪生活之苦,冻死在了娘亲死的那个夜晚。
    只是心境波动造成的幻象。
    但陆缺感觉极为真实,好像有了同样酸楚和无奈的生死经历,心里揪着,幻想消散也没有释然。
    怪不得最后才得到《万化无尽》,拿到的太早,心境承受不了。
    陆缺了然,继续演练《万化无尽》的招式。
    这门仙武一共九式,每一式都要凝聚精气神三宝,以极致状态演练,而每练一遍,招式都要往上演化,没有重复,以“万化”命名绝不为过。
    半个时辰过去。
    陆缺研习完了第二十八遍,将《万化无尽》推升到第二十八层。
    收功站定。
    仙武道罡霎时溃散,金丹也随之减缓最慢的运转状态。
    陆缺身上的汗水哗哗往下流,两袖都在淌水,练《万化无尽》必须以极致之态,根本就留不下一点精力体力。
    而这种耗损估摸十天才能恢复,强自修行,必然牵动性命根基。
    那么一年就只能练三十次。
    毕竟还得挤出空闲练刀,总不能遇到什么层次的对手都用《万化无尽》吧?
    很多时候用刀更直接了当。
    陆缺呢喃自语,“一年练三十次,要达到前世的水准就需要两千年,这还不算破境修行不能练的时间,意外发生不能练的时间等等,都算上,只怕四五千年都不止,想想都觉得漫长无比。”
    不过《万化无尽》的确霸道,催升到第二十八层,威力已经能和旧年风雪齐平。
    预估到三十层就能接近东接沧浪,到了四十层则能几倍于东接沧浪,正面斩杀普通元婴初期不在话下!
    这点,陆缺今年就能达到。
    ………
    湘州,呈山郡镇邪司。
    堂内气氛安静。
    十六名金衣仙尉坐在座椅上,视线齐刷刷朝向同一方向。
    他们都在看祝百寿。
    后者抄着手靠在桌沿上,络腮胡微微颤动,吧唧了几下嘴,但没开口说话。
    上面的调令已经下来,让呈山郡镇邪司派遣四位金衣仙尉巡视辅州。
    但应该派谁去呢?
    辅州的蹊跷,祝百寿也听家里说过,似乎平静中蕴养着巨大危险,去了,很有可能挂掉。
    所以必须得挑选精明强干、实力出众的仙尉,免得枉送性命。
    祝百寿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事实如此啊。
    他是修仙界公认的海字十甲之一,打九婴的时候站到了最后,实力是有的;他还有两位聪明绝顶的兄弟,人以群分,可以得出他也不赖,就是底线太高了,兄弟们那些阴谋手段,不屑为之。
    再说身为呈山郡镇邪司正使,也应身先士卒,已作表率。
    将领不陷阵,兵卒何以效死命?
    祝百寿捋着络腮胡道:“去辅州先算上我一人。”
    哗啦。
    十八名金衣仙尉悉数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好像是经演练过的。
    “不行。”
    “使不得。
    “不可。”
    “祝正使身任呈山郡安定的职责,怎可轻易擅离职守,您若是去了辅州,还有谁来领导呈山郡镇邪司?”
    “呈山郡镇邪司人才济济,若是祝正使亲自去了,还不被其他镇邪司笑话我等仙尉怕死?祝正使不能因为自己立功心切,就让我们事事躲在后面。”
    “请祝正使安守呈山郡。”
    “……”
    堂下全是反对之声。
    怎么说呢。
    祝百寿的姑祖母心疼这孙子,担忧他心眼太实,维持不住局面,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和祝家的影响力,把呈山郡镇邪司的金衣仙尉大都换成了自己人。
    堂下这十八名金衣仙尉,十位是祝家的门生,三位是祝修徒孙的门生,称为“祝家军”也不过分。
    他们怎么能让祝百寿去冒险?
    随州祝家到祝百寿这代,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出了什么事让人于心不忍。
    堂下嘈杂了片刻,很快达成共识,纷纷拱手:“请祝正使安守呈山郡!”
    祝百寿料到会被反对,可没想到反对之声这么统一,揪着络腮胡道:“咱们呈山郡的同僚,人心挺齐啊。”
    崔大眼应声道:“这也是祝正使管束有方。”
    “扯淡。”
    “没没有。”
    祝百寿自嘲地冷哼了声:“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但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也是命,别搞他娘的特殊对待!再说了,诸位的气运跟我还差点,遇到什么危机,我脱身的几率更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