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铁轨尽头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橘红色的灯盏破开雾霭,黑色的钢铁巨兽喷着白汽,咔嗒、咔嗒地碾过枕木。我站在褪色的月台上,看它裹挟着煤烟与铁锈的气息逼近——车轮与铁轨撞击的震颤顺着鞋跟爬上脊背,像某种古老的心跳。
车窗里晃过晃动的人影与叠着的行李,墨绿色车厢的黄铜扶手在余烬般的天光里泛着暖光。穿蓝布衫的挑夫扛起麻绳捆扎的木箱,木底鞋敲出急促的鼓点。气阀排气的巨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灰蓝色的煤烟,翅膀尖沾着暮色。
当最后一节车厢驶过水塔,我忽然看见车窗里伸出半只枯瘦的手,正挥别什么。那只手的轮廓在渐暗的光线中慢慢模糊,像滴入清水的墨滴。火车的汽笛又一次撕裂空气,白色蒸汽嘶嘶地舔舐着信号灯,将我的影子压进站台的裂缝里。
车轮与铁轨再次咬合,烟柱盘旋着升向铅灰色的云层。载着未拆封的家书与未说出口的再见,钢铁巨兽的影子渐渐缩成地平线上的一点红光,哐当声融入晚风,像支被拉长的旧歌谣。月光被厚重的乌云啃噬得只剩一弯惨白,泼在墨绿的老林里,像谁打翻了半瓶牛奶。我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喘气,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刚才那声枯枝断裂的脆响,绝不是夜风弄出来的。
空气里飘着股铁锈混着腐叶的腥气,越来越浓。我攥紧手里的登山杖,指节泛白,手电筒的光柱在前方乱晃,扫过盘虬的树根、垂落的蛛网,最后定格在十米外的灌木丛。那里有东西在动,不是松鼠或野兔,是种缓慢的、带着沉重压迫感的挪动,像有座小山在草叶下潜行。
“呜——”
一声低吼滚过地面,震得我耳膜发麻。不是兽吼,更像巨石碾过空瓮,闷得让人胸口发堵。手电光猛地一颤,照亮了一截灰黑色的东西——鳞片?足有巴掌大,湿漉漉地反着冷光,边缘还挂着几缕碎肉。紧接着,两点幽绿的光从黑暗里浮出来,不高,离地约莫半米,却像两簇烧不尽的鬼火,直勾勾地盯着我。
风突然停了,连虫鸣都掐断了。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撞着肋骨。那东西动了,很慢,但每一步都让地面轻微震颤。爪子划过腐殖土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带着黏腻的拖拽感。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睁睁看着那团巨大的黑影从灌木丛里挤出来——没有头,或者说,头藏在更浓的黑暗里,只能看见覆盖着鳞片的躯干,像条被拉长的鳄鱼,却比鳄鱼粗壮十倍,尾巴在身后扫过,断枝残叶“噼啪”作响。
幽绿的光离我只剩五米了。腥气呛得我几乎要吐出来。我猛地想起背包侧袋里的信号棒,手指哆嗦着去摸,却在这时,那东西突然顿住了。
两点绿光晃了晃,似乎在犹豫。几秒钟后,它转身,拖着沉重的身躯,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更深的黑暗里。
直到那股腥气淡得几乎闻不到,我才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冷的空气。手电光落回刚才它站过的地方,只有一滩发黑的黏液,在惨白的月光下,缓缓渗进泥土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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