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血色残阳从东方压来，但社交季的喧闹还在继续，只是逐渐从昏暗的旷野，走进明亮的古堡大厅。

    原本欢聚的盛宴，变得有些冷场。

    不少家族只是象征性地参加一下，随后各大家族三三两两聚到一起。

    关上门商讨着什么，但有一个话题始终逃不出。

    ——龙家与弑神者的晚宴。

    “伊铂斯阁下。”

    苏牧在龙家骑士的引路下，走进一处宽敞的宴会厅。

    神秘的古堡，燃烧着复古的蜡烛与煤油灯，一进门昂贵木材的醇香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还挺香的。”

    苏牧好奇地随口一问。

    “槐枫木。阁下。”

    弗雷德在门口迎接，领着三人走进里屋，说：“一种原产于辰曦群岛的名贵香料，深受因铎各大家族的喜爱，蔼兰塔瑞家族凭此日进斗金。”

    “阁下喜欢就好。”

    没人会将送礼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说，那样显得过于愚蠢。不，不是送礼，是鉴赏！是打开开云贸易前的样品。

    “蔼兰塔瑞家族？有印象。”

    一枚家族章纹出现在苏牧的脑海，那是一枚“双剑拱卫太阳，晨星环绕四周”的章纹。

    当时他还特意多看两眼，惹得那些金发女孩大抛媚眼，展示着各自的美好。

    因铎本岛旁边，散落着一群大小不一的群岛，从地图上来看如天空的晨星。因地理位置在东方，是日出的方向，故此得名辰曦群岛。

    世代统御这里的蔼兰塔瑞家族，因此得名辰曦家族，简称：辰家。

    蔼兰塔瑞，即“Elentári”。1意译成开云语则是：星辰之后。

    人总是喜欢相近的事物，弗雷德对此深表理解，笑着说：“伊铂斯阁下身为‘东君’，对辰家自然天然有好感。”

    苏牧走进宴会前厅，龙家的核心成员立即全部起身。

    相比于其余大贵族他们无疑显得更加热情、尊敬，因为龙家效忠的神明已经做出选择。

    他们不仅没有说话的资格，还要看这位新君的脸色，未来的因铎有一批人会被彻底清除。

    “伊铂斯阁下。”

    龙家家主，一位精神矍铄的火焰序列强者，但不是王嗣。

    他和老校长的年岁相仿，稍小十几岁，但看着却比老校长生龙活虎许多。

    同出火焰序列，他理应向王下第一人，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随着苏牧下午在角斗场施展造物神通，更多有关他的消息，已经从各地传来。

    其中就包括那场发生于劳伦斯堡的战斗。

    苏牧礼貌回应：“威塞克斯先生。”

    “我来介绍一下……”

    老龙家主挨个介绍龙家老一辈的强者，与杰出的年轻后辈。其中好几位年轻少年，对苏牧展现出强烈的好奇。

    此刻，谁都知道这位王下第一人很强，但大家也都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强。

    “都是结社未来的栋梁啊。”

    苏牧礼貌性地称赞一句，既然都是熟人，龙家又是蔷薇的亲卫，那许多事自然没必要藏着掖着，结社的存在在这里应该是人尽皆知。

    老龙家主张张嘴，他其实很想问一句，伊铂斯阁下，您和吾神究竟是什么关系？祂为何如此偏爱您呢？

    这话他不敢问神。

    只好想办法找个机会，询问一下面前的年轻人。现在还不是好时候，他先忍一手，一会等酒喝多了再问。

    苏牧注意到，龙家子嗣众多，光这位家主就有好几个儿子、好几个女儿，且都是继血种，个个养得都挺不错，家族气氛相当和谐。

    既没有劳伦斯家族的那种森严血统区分，也没有源氏家族的那种压抑氛围。

    “我在开云上高中时，就曾听闻，西方世界人人信教，每次吃饭前都会向天主祷告。”

    众人依次入席。

    苏牧假借它事，询问一句：“龙家信教吗？我们是不是也要祷告一下？”

    “嗯？”

    老龙家主先是一愣。

    暗自想着：统治者家族暗地里都不信天主教，自然不会在餐前向天主祷告。

    按理说，参加过红玫瑰家族晚宴的客人应该明白啊。

    这样问，他应该问得不是信教，那会是什么？

    老龙家主回想着刚才，在介绍子女时，这位阁下表现出的惊讶。还有从莱茵传回来的信息，他打进劳伦斯家族替师姐找公道。

    当即心中明悟。

    “龙家信神，不信教。”

    他笑眯眯地说：“当然教会经过长期发展，在西方世界的民间早已根深蒂固，统治者家族在明面上不好说什么，看上去也是信徒的样子。”

    “其实私下里并不用遵守。”

    “一切都以吾神为主。龙家的信仰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如’（Eru）！2”

    “龙家聆听‘一如’神谕，家中子女一视同仁！”

    “没有乌烟瘴气、区别对待的私生子、私生女那套。老朽不才，私下以为，这一套不过是教会假借人权，限制继血种的繁衍。”

    苏牧听完露出微笑，算作认同。

    “一如”应该就是信徒对“蔷薇”的尊称，作为结社的接班人，自己可以“蔷薇”、“姐姐”的喊，但是她的信徒可不敢。

    “老先生，我有一个疑问。”

    “阁下请讲。”

    苏牧沉思，说：“我对北境的历史非常好奇，可不可以讲讲，教会是如何再度强大的？”

    “按理说，随着科学的发展，在不知序列的民间，教会的影响应该逐渐衰败下去才对。”

    “至少不应该有如此大影响，为继血种套上枷锁。”

    一夫一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苏牧深表认同，但奇怪的是，从私利程度上来说，这不符合继血种世家的利益。

    会导致家族日渐凋零，甚至灭种。比如夏家，不出三代，差点就要面临绝嗣。

    因此，开云也好，朝鹤也罢，在东方文化圈。世家私底下依旧坚持着“纳妾”的传统，就是要繁衍壮大家族。

    由此，“诰命”、“平妻”这些能够抬高“妾”身份的手段、说法，在默契中保留下来，是明皇家族非常重要的权柄之一。

    许多出身世家大族的“妾”，都有“诰命”傍身，身后有皇家法统撑腰。

    当然，这只针对蓝血。

    至于红血……孩子或许还行，但生母的地位依旧不高。

    这是当家主君对主母的一种妥协，是上位者维系统治的默契。

    以上只适用于继血种，凡血不参与这种默契。如今开云社会的民间，没有“妾”的说法。

    相同的情况，平移到北境，情况则完全不同。

    庶生子、庶生女，在这里被称为私生子、私生女，完全不享受正常儿女的待遇，地位甚至高不过重要仆人。

    不少人一边以此为耻，一边又管不住裤裆。即使情欲使然，也是家族繁衍驱使，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存在。

    偏偏掌握序列的继血种家族们，还不敢明着反。教会的权柄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苏牧思考着这些扭曲的存在，问出了一句看似废话的问题。

    “教皇是继血种吗？”

    圣维塔大主教都是继血种，教皇按理说，怎么可能不是继血种呢？

    老龙家主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是！”

    他说：“别看红衣大主教们都是蓝血精英，但教皇这个位置却一直由凡血担任。说是，为了彰显天主一视同仁的‘公平’。”

    苏牧：“……”

    公平？

    这和明皇的凡血内阁有什么区别？装装样子罢了？！

    身处一群随时能杀了他的继血种中间，凡血地位再高，也不可能掌握真正的权柄。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教会背后——有人！

    别人或许不明白。

    但在场有一个拟人的存在，可太明白其中的道道，这不就是他当年干的事情吗？

    宁宁身体里的灯火大教宗如是想着。

    “其中的缘由十分复杂。”

    老龙家主长叹一口气，语气沧桑，开始讲述一段早已被大众遗忘的历史。

    “威塞克斯祖上其实也是教会的虔诚信仰者，吾神并没有阻止过这件事。但那个时候的教会，和现在的教会根本不是一个教会！”

    苏牧三人听的俱是心中一惊！

    灯火教宗也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老龙家主呈现出回忆的姿态，说：“这一切都要从‘黑死病’与‘猎巫行动’开始说。你们……”

    他看向家族年轻后辈。

    “也全都好好听了！”

    又是“黑死病”与“猎巫行动”？苏牧面色沉凝。

    从刚进学院开始，似乎一切动乱的源头，都能追寻到这两件大事情上。

    “教会起初是继血种的教会，这没什么好说的。黑死病之前，继血种主宰世界，那时候凡血反而是稀有物种。”

    “那个时代，继血种根本不把凡血当人看。”

    “黑死病发生后，凡血崛起。教会也就成了凡血的教会，联合所有底层凡血，展开对继血种的反抗与大清洗。”

    “实际上，猎巫行动，只是一种片面的描述。”

    “它开始于对邪恶女巫的捕杀，开始于十五世纪末期。当时教会还是继血种的教会，那段历史已经不可考，我个人猜测，是继血种内部的权力斗争。”

    “随后就是，扩大化！”

    “从女巫到女人，最后连男人一起杀。从十七世纪中期开始，伴随着黑死病的持续蔓延，凡血彻底掌握教会。”

    “猎巫行动的矛头，已经从‘个人’，逐渐转向组织，也就是【结社】！这时候的教会，彻底疯狂，只要是结社的人，见到就杀。”

    “天灾与人祸齐下，北境尸骸遍野。这个时候的教会，完全成了……”

    说到这戛然而止，老龙家主看了一眼苏牧。

    “完全成了旧党的屠刀，是吗？”

    苏牧面色平静，说：“没关系，不用顾忌我旧党的身份。我和蔷，咳咳，和‘一如’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老龙家主：“……”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明明是对坐，却莫名矮了许多。

    “后来呢？”

    苏牧喝了口威士忌，眉头一皱，报喝！问：“猎巫行动是如何停止的？”

    “1670年。”

    老龙家主说：“一位以‘亚伯拉罕’为姓氏的年轻人，接过党魁的宝座，宣布中止长达两百年的猎巫行动，北境迎来短暂的和平。”

    1670年？

    苏牧想起来另一件事，次年，也就是1671年，开云九族在子风家族的统领下，逆转中原王朝的颓势，重新收复顺天以南的疆域。

    历史的大事件总是如此巧合地凑在一起。

    苏牧说：“这位‘亚伯拉罕’应该就是现任党魁了吧？那上一任党魁呢，结社尚未完全铲除，这不符合旧党利益。”

    “是。”

    老龙家主继续叙说历史：“但人心思安，当时死的人实在是太多。据说，上一任党魁被叛臣刺死在在他的御座之上。”

    “现任党魁清剿逆臣后，才接过大位。”

    老人目光清明，意思不言而喻。

    现任党魁很有可能，就是叛乱的发起者！

    “难以置信。”

    这是一段从未听过的历史，当然苏牧也不会完全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会不会说谎暂且不谈，历史本就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当时的真相。

    “如此听来，上一任党魁，还真是——疯王！”

    老龙家主深表认同，说：“更为讽刺的是，伊铂斯阁下，您知道上代党魁的称号是什么吗？”

    称号？

    没有名字吗？这么重要的人物，应当在历史留下他的名讳才对。

    “什么？”他问。

    老龙家主说：“贤者！”

    苏牧：“……”

    搅乱整个世界，引爆旧党、结社两大顶级组织的战斗，这样的疯王居然也配自称“贤者”？

    他贤的可真是时候！

    听到这里，一个新的问题出现在心中，贤者当权的时代，旧党四神在干什么？

    难不成这位贤者比旧党四神还强？

    苏牧不禁要问：“有关这位贤者的序列，历史有相关记载吗？”

    “有！阁下。”

    老龙家主直勾勾盯着面前的新君，说：“真实历史已经不可考证，但根据《炼金要术》的记载，这位贤者无所不能。”

    “他可以动用多条序列！甚至是……整个序列表！”

    此言一出，满场震惊。

    唯有苏牧三人显得有些，过分平静，反而令人感觉奇怪。

    “家主先生。”

    “是因为炼金术吗？他掌握了某种、或某几种强大的污染物。”苏牧捕捉到话中的《炼金要术》一词，或许十六条序列并不是贤者原本的权柄。

    老龙家主端起酒杯，说：“不清楚，历史已不可考证。想要知晓答案，恐怕只能问问那位党魁陛下。”

    一段过往的历史。

    每个势力都在为它添加不同的注脚，真相反而越来越复杂。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一定是一段血腥、黑暗的历史。

    连结社四神都选择沉默。

    这其中恐怕……

    苏牧想到这，不愿意继续深究。

    “家主先生。”

    “历史课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来谈谈现在，有关因铎的‘九大封君家族’。”

    ……

    ……

    1：Elentári，精灵族昆雅语，意为：星辰之后。

    2：Eru，昆雅语，意为：独一无二、至尊。

    以上全部出自托尔金《精灵宝钻》神话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