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
黄龙山三里山隘之中有人凄厉的大叫着。
大量的具装重骑从卧牛坡上退下来,挤压在山谷中间,数十头大象挤压下来,很多重骑都被挤得无法动弹,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哪怕没有多余的变数,接下来这些骑军必定遭受灭顶之灾,而且是最憋屈的死法。
互相挤死,被撞死,坠下马的骑军不是被战马践踏致死,就是被那些战象踩死。
在这样的大叫声中,但凡能够腾出手来,能够对这些战象施射的骑兵,此时都拼命的想办法点燃火箭,也不顾是否会误伤友军,都拼命的朝着那些战象射去。
片片火雨在战象身上崩飞。
“别射了!没用!”
“草他娘的,谁他妈的乱下令!”
“快退啊!让我们出去!”
只是在下一刹那,许多骑军就发疯般的尖叫起来。
这些战象最外层披着的竹甲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制造的,火箭射上去简直和射在石头上一样,压根无法引燃。
倒是大量的火箭在竹甲上崩飞下来,形成道道火瀑,反而烧得接近这些战象的重骑根本受不了。
他们的这些战马受过严苛的训练,其实冲个着火的城门,跨越个燃烧的火堆都根本没事,但这些战马再怎么训练也终究天生畏火,又吃不住烫,被这火箭上洒落的火绒和火油一烧,这些战马顿时发狂的乱跳乱撞。这些战马上的骑军焉能不慌?
在这种挤成一堆的地方乱撞乱跳,他们一摔下马就是个死。
“退!退!退!”
山隘口到这个时候才响起喝令声。
主要是他们这两万先锋军的主将耶律孤突然被刺杀。
此时修行者世界的主战场是在潼关和长安一带,松漠都督府这种联军虽说比当年的吐蕃大军要强,但修行者的占比比起寻常的边军都远远不如,比如这两万先锋军之中,仅有十来名略微拿得出手的修行者,其中有两个虽然到了七品,但也是那种虽然能够真气离体,能运用真气法门,但所修的真气法门和所修秘术都稀松平常的那种。
铁流真刺杀耶律孤,其实也就是顺便的事情,就是正好路过,顺手一杀而已。
但这顺手一杀的事情,却让这先锋军至少一时半会有些混乱。
这山隘口的军队一时来不及疏散,内里的重骑被南诏战象挤压却退不出来,但那另外一头,本身已经冲出去的两三千轻甲骑军发现退路被截,而且他们大概下意识的觉得从象军屁股后方夹击,或许能够帮得上一点忙。
所以这两三千轻骑反而杀了回来。
两三千轻骑之中好歹有些将领是聪明人。
只是一看那火箭都根本伤不了这些移动小山般的战象,他们就觉得既然对付不了这些战象,那就对付那些阁楼一样的鞍座上的军士。
几名将领顷刻间连连发令,一边令军中那些射术精湛的箭手用弓箭压制战象背上那些军士,一边暗令那些最擅攀爬的军士直接到队伍的最前,直接攀爬上去杀上面的军士。
哪怕那些战象背上的军士也身披着厚甲,实在不行用套马索套住他们,将他们设法拉拽下来。
这种战象再无敌,哪怕不怕火攻,把上面控制的人给弄没了,就不信它们还能自己作战。
在这种混乱之中,能够想到这样的应变已经颇为不俗,然而这两三千骑军才刚乌压压的冲回这山隘,数声沉冷的厉喝声同时响起:“弩车!放箭!”
这喝令声响起的一刹那,那些被挤压在一起的重骑骑兵很多都以为又是自己这边的将领在下令,他们刚刚下意识的叫骂,“还放什么箭啊,快退啊!”但在下一刹那,等到恐怖的破空声响起,他们陡然发现不对。
他们这边的人就算下令,也只会喊放箭,哪来的弩车。
一片铁雨伴随着恐怖的呼啸声从空中坠落。
无数森冷的粗大弩箭从鹰嘴崖上方抛出,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箭矢,从两边的高处像蝗虫一样嗡鸣坠落。
“妈了个巴子!”
直到这时,许多松漠都督府的重骑才赫然发现,那些山崖和土坡的高处,接近最高点的地方,都用绳索挂着军士!
大量的箭军,早就挂在了高处,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施射!
这些箭军身上扎满了枯黄的草皮,身上穿着的衣衫都糊满了已经干了的泥浆子,在雾气缭绕之中,这密密麻麻的箭手从上到下挂了几个梯次,竟然没有被他们的斥候发现!
但令他们恐惧和绝望的并非是这些箭军。
令他们浑身打摆子一样战栗的,是这一瞬间坠落的那些弩机射出的巨型箭矢!
看着这一瞬间震荡的天空,看着那骤然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铁幕,他们脑海里都清晰的闪现出一个念头。
之前那些稀稀拉拉的弩箭压根就是对方刻意制造的假象。
这群狗日的南诏人,至少搬了四十到五十架大型床子弩在上面!
李尽忠背心才刚刚涌出冷汗,他就感觉到远处那山隘之中天地气息骤然一凝,仿佛有重物突然压着云层往下坠落。
在那些凄厉的破空声传入他耳廓之前,他有种地面往下一沉的错觉。
接着才是箭矢的恐怖破空声,才是乱云飞渡,才是箭矢和甲衣的撞击声,战马和军士的坠地声,血肉撕裂声,然后是恐惧的尖叫声和惨嚎声。
只有三里长度的山隘里变成了血浆横流的炼狱。
大量床子弩的弩箭将战马和骑者牢牢的钉在地上,令原本已经挤在一起的骑军越加不可能很快的退出去。
这些具装骑军在象军的撞击和践踏下,就像是熟透的瓜果一样脆弱,而那些反冲回来的轻甲骑军已经完全被箭矢射傻了。
纯粹就变成了箭靶子,除了马腹下面,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关键这种无比混乱的拥挤地带,躲到马肚子下面去也是找死。
除了再往外跑,就只剩下哭爹喊娘。
……
耶律孤被刺杀的消息和三里山隘之中的战况很快传递到中军。
“怎么办?”
数名将领看着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的李尽忠,面色难看的问道。
他们军中的那些巫师以生命为代价才阻止了铁流真的刺杀,铁流真能够出现在这,那或许还有别的八品大修士也可能出现在这。
那些战象连火攻都不怕,他们之前从未有过和这种象军作战的经验,此时这几十头战象堵在那里,他们脑海里想出的唯一破法,就是用重型军械,但对方的战象和将领都不是死的,他们肯定也有别的方法应对。
那怎么办?
“耶律孤的那两万人就在这里耗着。”
李尽忠深吸了一口气,他从牙齿缝里不断挤出冰冷的话语。
“耶律孤死了,他手底下还有独孤鸿,还有冯南雁,还有司徒影,他们这时候打不过去,会自己想办法保命,让他们耗着,死的人一多,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对付象军,或许也能试出一些有效的方法!这些象军我们不在这里遇到,在长安也会遇到!没有对付它们的办法,那到时候更惨!”
“耗到天黑!”
“到了天黑之后,主要军械和精锐全部改道,去蒲津渡!”
“我暗中调派的先头部队在今夜应该就能够攻下蒲津渡,我们主力大军在蒲津渡设防,在那里过河,如果他们不死心追来,我们在那里伏击他们!”
“在这里和他们拼命未必拼得过,他们等到发现我们大军动向,要来追,能够过来堵截的只有骑军,等他们脱节,我们就将他们绞杀了!”
“南诏如果是倾巢而来,他们的大军数量绝对会超过十万,击溃他们,夺取战马、粮草,连安知鹿那边的军粮问题都能一并解决!”
……
太阳还未西落,晚霞照耀下的蒲津渡已经显得寒意袭人。
河东岸,四尊大唐立国之初铸造的铁牛镇河兽如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河滩之上,牛身上散发出的光泽宛如一层冰水在流动。
它们背负着的铁柱上缠绕着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铁索,这些铁索横跨黄河河面,连接着二十艘艨艟巨船支撑的浮桥。河水在铁索间隙中翻滚着浑黄的涡流,水声与铁链在风中晃动的铿锵声交织。
西岸的蒲津关城楼在夕阳余晖中显露出锯齿状的轮廓。关墙依山势而筑,高四丈有余,墙垛后方隐约可见弩机探出的黑影。关城两侧的山林异常寂静,只有早起的寒鸦偶尔掠过。
和黄龙山隘口后方的龙头渡相比,蒲津渡的确更加易守难攻,但对于李尽忠这十几万大军而言,这种小型的关城也算不上坐拥天险。
这座铁牛浮桥很稳固,可供大量兵马快速通过。
对面河滩上军队展开也并非难事,至于那关城,只要大军展开,那也不算多大的事情。
左侧吕梁山的橡木林也好,右侧中条山缓坡的灌木从也好,都不是兵马难过的绝地,完全可以从两边山体高处攻打关城。
按照之前的确切军情,河东岸的军营只有两百士卒驻守,而蒲津渡的关城之中常驻兵马是八百。
李尽忠此前决定从龙头渡方向过河时,早已经做了两手准备,一直有斥候在这一带活动,之前并无发现有大军调动过来的迹象。
在李尽忠看来,统领十几万大军和统领几千兵马有着本质的区别,哪怕对方也是十几万大军,甚至数量更多,只要调度得当,能够将对方牵着鼻子走,那就始终能够用优势兵力将对方大军分割堵截,在某些区域始终能够以多包少,就像是将一条长蛇剁成一截截吃掉。
反正南诏这边联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堵住他们,不让他们去长安和安知鹿会合,而他们这支大军的目的,就只是绕来绕去,尽快赶到长安。
那这追堵之间的攻守易型,就很有学问。
本来南诏的大军在龙头渡方向堵他,那他现在就反而要抢先从蒲津渡这边过河,然后让南诏大军来追他的大军,然后他反过来堵这南诏大军。
南诏王皮鹤拓虽然赢了剑南道的大军,但在李尽忠看来,那是剑南道的大军犯了致命的错误,他不觉得这些南诏蛮子在兵法上会比他强。
他们这些年打过的仗,不是南诏这种游离在大唐边缘的偏蛮所能相比的。
关键在于,南诏的战象军就是这么一支,那这些战象只要在龙头渡方向堵路,那就不可能飞过来到蒲津渡这地方再堵路。
两条路,它们只能堵一条。
……
李尽忠是这么想的,他手底下的左骁卫将军李追风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两千追风骑是松漠都督府最快的轻骑军。
这些骑军和曳落河是截然不同的路数。
追风骑都是身材比较瘦小,身子比较轻的军士,但这些军士配备着松漠都督府最为精良的手弩,而且他们都苦练了刀术。
他们这些人用来奇袭是最好的选择。
在黄昏降临之前,最后的落日余晖照射在铁牛镇河兽威严的面孔上时,风过山林,空气里出现了一些铁锈的气息。
两千追风骑出现在了蒲津渡的河东岸。
示警的响箭声瞬间撕裂了河岸边的寂静。
看着从军营里仓皇逃出,朝着对面河滩狂奔的那些士卒,看着关城之中燃起的烽烟,李追风狞笑了起来。
他没有任何的话语,只是扬起马鞭,指向浮桥对面的河滩。
下一刹那,他身侧的骑兵疯狂的加速,卷起狂风,朝着浮桥掠去。
关城内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鼓声,显然关城之中的军士已经来不及在关城之外布防,等到那些跑过去的军士进城之后,城门便飞快关闭。
几乎就在城门关闭的刹那,追风骑中最快的数十骑已经冲过了浮桥,在河滩上散开。
李追风倒是慢条斯理的骑马行在他这骑军的最后,有斥候不断的通报消息过来,而且通过他的观察,他觉得关城和两边的山林之中并没有大量的军队驻扎。
那在他看来,他这追风骑现在的活就轻松了,只要占着河滩,接着派一些斥候沿着关城两边上山,探查一下情况,等着后继的军队不断开拔过来就行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此时就在蒲津渡关门后方一个库房之中,有一大帮子人也正在慢条斯理的打开一个个箱子。
在他们掀开箱子里填充的覆盖物的刹那,这间库房里森冷的光芒跳跃着,瞬间将这些人的脸面染成深青色,整个库房的空气也骤然变得寒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