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庚戌日。
    夜魇在举行了誓师大会后,率领黑水城的大部分兵力,随同白君珩的手下——墨麟,相汇于北海。
    于傍晚时分,从北岸登陆攻入了北境,几乎与魔兵前后夹击,对云境界展开了正式的攻伐。
    而北境,因有妖帝月归冥的介入和驰援,应付的并不算慌乱,双方打得旗鼓相当,各有胜负。
    至于入侵南境的那群妖族,也被幽都的鬼王沈卿尘,与众修士合力拦下。
    妖界,虚渊,氿泉。
    血月当空,被阴煞之气所笼罩弥漫的冥海之渊上,此刻正狂风大作,怒浪滔天。
    成群结队的裂魂乌,盘旋于海面上空,尖利嗥叫,无数魔物涌出海面,就连栖息在陆地上的妖群魔兽,也都在同一时间,朝着一个方向张望而去。
    倏地,一道巨大的、似龙吟海啸般的隆隆轰响,自海底最深处猝然惊爆而出。
    鲸波鳄浪,浊浪排空,海水剧烈翻滚着裂开一条深渊巨口。
    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震颤着、摇晃着,如同老旧的朽木般,榱崩栋折地从倒灌的海流中,‘轰’地破浪而出!
    是一座神庙,一座古老而圮废的神庙。
    巨物般,森然地耸立于海上。
    浓稠如墨的海汁,从沾满蜉蝣磷光的殿宇‘哗啦’倾泻。
    檐角的一排古铃‘当啷当啷’地响个不停。
    漆黑无光的庙殿内,也随之响起数道切切嘈嘈的声音。
    “哈哈…时候…到了…”
    “杀光…那些人…”
    “神呢…那些神呢…杀光他们…”
    “神?我不就是嘛…哈哈…”
    “你是魔…蠢物…”
    “不不…你是鬼物…哈哈…”
    十几尊扭曲畸变的鬼像矗立在两侧,剥落的彩漆底下,裸露着斑驳灰败的泥胎。或怒目圆睁,或獠牙外露,却无一不是在狰狞狂笑。
    罅忽之间。
    一道细长高挑的身影,自幢幢鬼影中漫步而出。
    秽暗的阴影蔓在他眉梢,一张惨白得接近死人的诡魅脸庞,半仰着,浸在森冷的月光里。
    眼角一滴泪痣,似血红艳。
    长睫慵懒掀起一线,过于狭长的狐狸眼里透出幽晦的紫光,掠过的狂风掀动华丽紫袍。
    他抬起手,慢悠悠地勾唇,看着自己白如枯骨,却不再透明的手掌。
    轻轻攥了攥手指。
    ‘嘭’地一声,刚才还尖利吵闹的裂魂乌,全部炸碎,化作浓稠的血雾凝滞在空中。
    “吵。”
    轻吐的一个字,嘶哑的嗓音阴冷透骨,如同生了绿锈的腥铜,令人不寒而栗。
    就连刚刚还在争吵的鬼像们,也倏然安静下来。
    他召出了一柄由死气缠绕的漆黑长刀。偏着头,舌尖舔过浸透了血污的冰寒刀刃,嘴角弧度越渐加大,眼中渐现癫狂。
    “一百年了……”
    “准备好,迎接本尊的怒火了吗?”
    “哈哈哈……可真是一群不听话的小东西们……”
    -
    黑水城,关押着上千人的阴暗地牢里,江悦儿捏着鼻子,皱紧眉头,再次不甘地拍了拍牢房的栏杆。
    “放我出去!”
    “我是江家四小姐,我们江家有很多钱!”
    “只要放了我,你们就能得到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然而,正在饮酒作欢的看守海盗却并不买她的账,糜烂腥臭的味道也死命往鼻腔钻,令她难抑恶心。
    自从那日妖族入侵,到被抓到这暗牢里,已经足足有一个多月了,江悦儿怎么也没想到,她不过是跟着兄长去守了下城门,就被暴乱的敌军抓了过来。
    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地牢里躺满了腐臭的尸体。
    江悦儿活了二十多年,金尊玉贵,人生最挫败的事,无非就是被她最讨厌的人在宗门大赛上狠狠挫败,并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但那也就是丢丢面子的事,她何曾有过这种沦为阶下囚,与尸体挤在一起,随时都可能会脑袋分家的经历。
    “江家四小姐?哈哈,江家要是给了赎金,你还能被关在这儿?”
    一名海盗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胡子拉碴的脸上还滴着酒,口齿不清地大笑着。
    今日是城主夫人,为小城主举办的订婚宴,特允他们下面的人也跟着一起同乐,连酒都发来了好几坛。
    他越走越近,江悦儿双手抓着栏杆,红着眼嘶喊:“不可能,祖父绝对不可能不管我,定是你们把赎金给吞了——”
    声音却戛然而止,那人肮脏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还摩挲了好几下。
    “江家小姐?啧,这小嘴儿还挺利,长得……也还行。就是不知道用起来,会怎样……”
    一旁的人哈哈大笑,调笑着:“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千尊玉贵的小姐嘴,必是不一般的。”
    江悦儿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脸色腾地一怒,伸出手就狠狠扇在那人脸上,怒喝道:
    “放肆!本小姐岂是你这种人可以染指的!”
    那人未料到她会如此泼辣,被扇懵了一瞬,随即暴怒,直接抓着江悦儿的头往栏杆上砰砰直撞,口里骂道:
    “狗娘养的东西,不识好歹,到了这里还敢摆你小姐的谱!”
    江悦儿发疯似的想反抗,但这牢里布了绝灵阵,她又被饿了许久,哪是那大汉的对手,反被从牢里拖拽了出来。
    周围的人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鲜血直淌,就在江悦儿意识快涣散之际。
    一柄剑,如弩箭离弦,骤然横空掠来,寒光乍现间,正中那海盗咽喉三寸。
    鲜血溅了满脸,周围惨叫声频频响起。
    竟是不到半刻,看守的人全都横躺在了血泊之中。
    一颗灵丹被扔进了怀里。
    “喂,还站得起来吗?”
    少女轻透悠扬的声音,响在不远处。
    江悦儿顺着那柄染血的长剑往上望去,只看到一身褴褛的灰色衣衫,和一张普通染灰的脸蛋,戴着一顶破草帽,正抬着下巴,看向她。
    这张脸很陌生,江悦儿不认识。
    但那把剑,她认识。
    她陡然睁大眼,眼里浮现万分惊诧:“鹿呦!是你?!”
    她这一抬头,对方才看清她身份,也是诧异了一瞬,却转瞬笑开,向她伸出了手。
    “欸,想不想杀出去?”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