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为什么会落下?
    鸟儿为什么能够飞翔?
    人类的躯体,由血肉构成,被脚下的大地所束缚。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是所有生灵都必须遵守的铁则。
    飞翔,是属于鸟类的特权。
    鬼,即便脱离了人的范畴,也依旧要遵循世界的规则。
    即便是十二鬼月中,也只有半天狗的分身,拥有飞行的能力。
    半天狗分裂出的“空喜”,能依靠轻盈的身体,使得他可以靠背后的翅膀在空中像鸟儿一样飞行。
    但这终究是有迹可循。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背后没有翅膀,周身没有任何气流的涌动,连衣角都未曾飘动分毫。
    他就那样,以一种彻底违背万物存在根基的姿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托起,又或者,是他脚下的那片空间,主动将他与束缚一切的引力剥离开来。
    他笔直地,沉默地向上升起,最终,悬停在了比无惨所在的平台更高的地方。
    他以一种绝对的,神明俯瞰蝼蚁般的居高临下姿态,俯瞰着平台上的众鬼。
    这一幕,如同最沉重的铁锤,彻底击碎了众鬼残存的认知。
    这种违背常理的现状,比他召唤出成千上万把兵器还让众鬼感到荒谬。
    无惨的思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不受控制地抬头仰望着,看着陈羽那张在金色光辉映衬下,俊美到不似凡人的面孔。
    一阵恍惚。他真的是神明降世不成?
    不然,他怎么会飞?
    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在他面前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更为汹涌、更为原始的情绪所吞噬。
    恐惧过后,是无尽的贪婪。
    那贪婪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在此刻轰然爆发,岩浆灼烧着他的每一个细胞。
    一个稀血,就能提供等同于五十个普通人的能量。
    那这个人呢?
    这个视物理法则如无物,本身散发宛若生命精粹的光辉少年呢?
    无惨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鬼之血正在发出渴望的嘶鸣,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吞噬对方,占有对方。
    如果把他吃了,把他的一切都吸收掉!
    无惨那双猩红的梅花瞳骤然收缩,疯狂的念头在脑中电转。
    自己那追寻了千年的目标,或许在今天就能实现。
    根本不需要什么能够抵御阳光的鬼,也根本不需要再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青色彼岸花。
    只要吸收了他!只要把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自己,就能成为真正完美的,彻底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究极生物!
    这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对方的强大匪夷所思。
    但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况且,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有鸣女在,有无限城作为地利,可以任意转移空间。
    有黑死牟,有童磨,自己最强的两个手下都还完好无损。
    机会,不是没有!
    无惨那双猩红的眼眸中,贪婪的火焰重新燃起,他用一种看待盘中餐的眼神,死死地注视着上方的陈羽。
    陈羽的目光,也落在了无惨的身上。
    他能清晰地读懂对方眼神中从恐惧到贪婪的转变,但那又如何?
    蝼蚁的贪念,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鬼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与冰冷的审判感。
    “呵~不愧是只能存活在阴沟里的生物,又有奇怪的想法了?”
    “想要觊觎不输于你的东西,可是会遭到惩罚的。”
    “不如现在就趴在地上,然后自我了断吧,这样我也不用多费些力气把你们一一消灭了。”
    极致的狂妄。
    不留丝毫余地的蔑视。
    但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鬼,觉得他是在说大话。
    “铮——”
    一声轻微,却又无比坚定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黑死牟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那柄与他血肉相连的妖刀,从刀鞘中拔出。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数百年,从未如此沉重。
    刀身上遍布的眼球,齐齐转动,瞳孔中倒映出上方那个金色的身影,凝视着陈羽。
    “阁下,你确实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手段。”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沙哑,低沉,“但是,想让我们自裁,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陈羽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无法掩饰的厌烦。
    “还在挣扎吗?真是丑陋的生物,你们活着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亵渎!”
    “既然你们不愿意接受我最后的恩典,那就用你们的身体,好好体会一下吧。”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了审判的冰锥,狠狠刺入众鬼的灵魂深处。
    “体会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景象!”
    “接下来,我可是要认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空间,再一次泛起了金色的波纹。
    但这一次,不再是成百上千把武器形成的光雨。
    出现的,只有一个光圈。
    漩涡的中心,一个剑的轮廓,正在缓缓地浮现。
    那柄剑的形态,超出了在场所有鬼,乃至这个世界所有生灵的认知。
    剑身并非扁平,而是圆柱的形状,并且诡异地分为了三段。
    一把没有剑锋的剑。
    这要如何杀人?
    难道是当成钝器来使用吗?
    这个念头刚刚在众鬼的脑中闪过。
    陈羽已经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剑的剑柄。
    “苏醒吧,Ea。”
    便随着陈羽的吟唱。
    拥有三段暗红色的柱体的剑,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地,自顾自地转动着。
    猩红的魔力风暴自剑身涌现。
    顿时,整个无限城,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嘎吱……嘎吱吱……”
    脚下的木质平台在无声地开裂,一道道狰狞的缝隙凭空出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远处的房间,那些由血鬼术构成的建筑,正在扭曲,变形,和室的拉门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天花板和地板的距离在疯狂地拉近又扯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粗暴地揉捏着这个空间。
    “唔!”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虚空中传来。
    那是鸣女的声音。
    一滴,两滴……鲜血,从她遮住面容的头发下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怀中的琵琶,四根琴弦在无人弹拨的情况下,发出刺耳的崩裂声,断裂了一根!
    这柄来历不明的兵器,仅是运转,就让整个由血鬼术创造的异空间,承受了几乎要崩溃的巨大压力。
    述说原初,天地分离,无贺开辟,切裂世界乃吾之乖离剑。
    卷星辰之臼,天上之地狱乃创世前夜终点,以死而伏之,天地乖离。
    乖离剑真正威力并非以单个生命为对象而使用,而是以世界为对象而使用。
    由乖离剑Ea造成的拟空间断裂,足以粉碎整个无限城!
    “这……这是什么东西?莫非是神器不成?”
    童磨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那张总是挂着虚伪慈悲的俊美面容,第一次出现了空白与呆滞。
    他那双彩虹色的瞳孔,剧烈地颤动着,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名为“恐惧”的情绪,一种他诞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如同极地的冰冷潮水,第一次淹没了他的全部感知。
    黑死牟那六只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第一次露出了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骇然。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中那把陪伴了他数百年,由他自己的血肉铸就,融入了他全部武道与生命的妖刀,正在哀鸣。
    这不是比喻。
    是真正的,物理上的哀鸣。
    刀身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震动着,发出“嗡嗡”的悲鸣声,仿佛随时都会从他的手中挣脱飞出。
    身为鬼的本能,身为武者的直觉,正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尖叫。
    用最凄厉,最绝望的声音,呐喊着同一个字。
    逃!
    快逃!
    离那柄剑越远越好!
    无惨的身体,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感觉到了。
    一种来自生命最源头的,跨越了物种与力量体系的,绝对的压制。
    那柄剑,能杀死他!
    不是像阳光和赫刀那样,对他造成伤害,让他痛苦,需要时间去再生。
    而是能直接将他这个不老不死,存续了千年的鬼之始祖,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抹除掉!
    连一丝细胞,一个念头,都不会剩下!
    “不,不可能!”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能杀死我的东西!”
    无惨失声尖叫起来,他维持了千年的优雅和从容,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最丑陋的恐惧。
    “鸣女!”
    “快送我们离开这里!快!!!”
    陈羽看着他们丑态毕露的反应,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用高射炮打蚊子?
    我喜欢。
    “现在才感觉到恐惧吗?”
    “也太迟了。”
    他轻声说道,缓缓放下手中的乖离剑,对准无惨消失的方向。
    “天地乖离·初开之星(Enuma Eli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