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季老板那一声犹疑的“除非……”,在夏景淞和夏希灵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兄妹二人几乎是同时踏前一步,冰蓝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季老板,那其中燃烧的迫切火焰,几乎要驱散玉盒散发出的凛冽寒气。
“季老板,有话请明说!”夏景淞的声音依旧维持着镇定,但尾音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夏希灵更是屏住了呼吸,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袂。
季老板看着这对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怜悯。他走到窗边,确认外面无人窥听后,这才缓缓踱回。他压低了嗓音,那沙哑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一千岁,将人拖入时光的尘埃深处。
“那是一个……流传在我们这些老匠人祖师口中的传说,一代代口耳相传,真伪难辨,甚至很多人都当它是吓唬小孩的故事。”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鸴湖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土墙,看到那深碧的湖水之下隐藏的恐怖与悲伤。
“传说,在千年之前,这片赤煌沙漠,连同背后的龙脊雪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地,除了偶尔爬过的毒蝎和潜伏在流沙下的死亡,没有任何生命能在此长久立足。没有鸴湖,没有西奇镇,只有永恒的风沙与绝望。”
他的声音低沉,开始描绘那被遗忘的起源:“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犬禹的男人背着他奄奄一息的妻子离曦,闯入了这片绝地。离曦被沙漠中最毒的金线环蛇咬伤,命悬一线。传说中,唯有咬伤她的那种毒蛇的蛇胆,混合雪山绝壁上的一种伴生冰莲,方能解毒。犬禹别无选择,他将妻子安顿在一个勉强能遮蔽风沙的岩缝里,留下所有的水和食物,只身踏入茫茫沙海,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季老板的讲述仿佛带着魔力,简陋的土屋消失了,夏景淞和夏希灵的眼前仿佛展开了千年前那片残酷的沙漠景象。
烈日灼烧着沙砾,空气扭曲,热浪滚滚。犬禹的嘴唇干裂出血,眼神却如同饿狼般执拗。他循着古老游商口中模糊的线索,在无边的沙海中搜寻了七天七夜。他见过海市蜃楼带来的虚幻绿洲,也躲过了能吞噬骆驼的流沙陷阱,更与成群结队的沙狼搏斗过,身上布满细碎的伤痕。
终于,在第九天的黄昏,在一片布满风蚀蘑菇岩的区域,他发现了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金线环蛇盘踞在一块岩石上。它身上的金线在夕阳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冰冷的蛇瞳正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和拯救妻子的信念让犬禹爆发出全部的力量。他手持一柄简陋的骨质匕首,与那条可怕的毒蛇展开了殊死搏斗。毒蛇速度快如闪电,毒牙闪烁着幽光。犬禹凭借敏捷的身法躲过数次致命的扑击,沙地上留下了凌乱的痕迹和溅落的蛇血。最终,他抓住一个空隙,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狠狠扎入了毒蛇的七寸。
顷刻间,滚烫的蛇血带着一股呛人的腥气直冲犬禹的天灵盖。但他不敢耽搁,迅速剖开蛇腹,取出了那颗墨绿色的蛇胆。然而就在他取下蛇胆的瞬间,垂死的毒蛇猛地甩动尾巴,尾尖一根不起眼的尖刺,划破了他的小腿。
犬禹心中一惊,只觉一阵麻痹感瞬间传来。他知道这不是金线环蛇的毒,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诡异的剧毒,源自这片沙漠本身恶毒的诅咒。他强忍着不适,收好蛇胆和匆忙采集到的一小朵冰莲,踉跄着踏上了归途。
回到岩缝,犬禹用蛇胆和冰莲成功救回了妻子。离曦苏醒过来,看到形容枯槁的丈夫,她喜极而泣。然而喜悦是短暂的,犬禹腿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反而开始溃烂,周围的皮肤变得坚硬、粗糙,并且开始不受控制地增生,呈现出一种类似沙岩的灰褐色质感。他的力量在诡异地增长,身体却逐渐变化扭曲,失去了人形。
离曦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她日夜守护着犬禹,用清水擦拭他变异的身体,眼神里只有无尽的心疼和爱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丈夫。”她总是这样轻声说着,试图驱散犬禹眼中日益浓郁的恐惧和绝望。
当犬禹的身体稍微稳定后,他们互相搀扶着,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小的人类村落。起初,村民们出于同情收留了他们。但很快,犬禹那半人半怪物的模样引起了恐慌。孩子们见到他会吓得哭喊,大人们则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怪物!”
“不详之人!”
“他会带来灾难和沙漠的诅咒!”
恶语如同毒箭,一次次射向犬禹和离曦。村民们聚集起来,手持简陋的武器,要将他们驱逐出村落。为首的长老用木杖指着犬禹变异的身躯,厉声道:“离开!你的存在玷污了我们的土地,沙神会降罪于我们!”
离曦试图辩解,试图恳求,但换来的只有更深的厌恶和恐惧。犬禹看着那些曾经给予他们一碗水、一块干粮的村民,如今眼中只剩下排斥和惊恐,他心中的某种东西碎裂了。他默默地拉起曦的手,在漫天风沙和村民的驱逐声中,再次走向了沙漠深处。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他为了拯救所爱之人变成了这副模样,而世界却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从此,沙漠成了他们唯一的家园。离曦陪着犬禹,在无尽的黄沙中寻找那渺茫的解药。他们尝试过各种草药、矿物,甚至古老的巫术,但犬禹身体的变异依旧在缓慢进行,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如风刮过岩石,情绪激动时,身体甚至会不受控制地沙化。
希望如同指间流沙,一点点流逝。就在他们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时,一个裹在宽大黑袍中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营地旁。那人仿佛是从沙子里钻出来的,周身散发着阴冷死寂的气息,与沙漠的灼热格格不入。
黑袍人似乎对犬禹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直接点出了犬禹所中之毒的古老名字——荒沙之噬,并声称自己知道解毒之法。
犬禹和离曦闻言,激动得难以自持。他们跪倒在地,恳求黑袍人赐予解药。
然而,黑袍人兜帽下的阴影中,传出了冰冷而残酷的条件:“解药,我可以给你。但代价是——她,”黑袍人干枯的手指指向离曦,“必须跟我回夜墓城。城中祭坛缺一具以人类女性肉身为根本,承载‘安魂之念’的雕像。她的灵性与坚韧,很合适。”
“不行!”犬禹想都没想,将离曦紧紧护在身后,嘶哑着怒吼,变异的身躯因愤怒而**,沙砾簌簌落下。让他用妻子的生命去换取自己恢复正常,这比让他永远变成怪物更加无法接受。
离曦被黑袍人的条件吓得脸色苍白,但看着丈夫那扭曲却依旧试图保护她的姿态,看着他那深藏在变异面孔下却从未改变的深情眼神,一股巨大的勇气和决绝从她心底涌起。犬禹为了她,可以闯入死地,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她为了犬禹,为何不能牺牲自己?
当晚,月光如水银般洒满沙漠,冰冷而凄清。犬禹因毒性发作和疲惫沉沉睡去,睡梦中眉头紧锁,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离曦跪在他身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那粗糙如岩石的脸颊,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沙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她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斗争,跟随黑袍人离去,意味着离开深爱的丈夫,前往一个未知而恐怖的夜墓城,成为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这比死亡更可怕,是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禁锢。她将再也看不到犬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若是拒绝,犬禹将继续在变异的痛苦中挣扎,直到彻底失去人性,或许最终完全化作沙漠的一部分,疯狂而悲哀地消亡。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个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落得如此下场。
对犬禹深沉的爱,最终压倒了对自身命运的恐惧。离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骨片,就着凄冷的月光,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砂岩上,刻下了留给丈夫的信。每一笔,都浸透着血泪与不舍。
“犬禹,我挚爱的夫君。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随那人前往夜墓城。不要怪我,不要寻我。你为我所受的苦,我感同身受。若能换你安康,我万死不辞。解药在信旁,服下它,好好活下去。勿念,勿悲,我的爱与你同在。——永远爱你的离曦”
刻完最后一句,她已是泪流满面。她将信小心地放在禹触手可及的地方,旁边是黑袍人留下的一小瓶闪烁着幽光的解药。她俯下身,在禹那变异而狰狞的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轻柔而滚烫的吻。然后她毅然转身,走向黑暗中静立如雕塑的黑袍人,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天清晨,犬禹醒来,没有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只看到了那块刻满字的石头和旁边的药瓶。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震撼了沙漠,连风沙都为之停滞。他疯狂地捶打着地面,变异的身躯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扭曲。
他没有服用那瓶用妻子性命换来的解药,而是凭借着体内变异后与沙漠某种诡异的联系,以及对气味近乎本能的追踪能力,循着离曦和黑袍人留下的微弱气息,发疯般追去。他穿越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险阻,躲过了沙漠中更可怕的古老存在,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夜,终于抵达了一片死寂荒芜之地——夜墓城。
那是一座巨大的仿佛从地底生长出来的黑色城市,建筑风格诡谲,弥漫着浓重的死亡与幽冥气息。犬禹不顾一切地冲入城中,遵循着内心那一点与离曦的微弱感应,最终冲到了城市中心的祭坛。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灵魂崩碎的一幕。祭坛上,矗立着一尊栩栩如生的女子雕像。那容颜,那神态,分明就是他日夜思念的妻子。她脸上还凝固着离去时那般决绝而温柔的表情,眼神仿佛仍在凝视着远方,牵挂着他。但她的身体,已经化作了某种不知名的暗色石材,与祭坛融为一体。
“不!”犬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扑倒在雕像脚下。他用那双已经半沙化的巨手,徒劳地试图拥抱、抚摸雕像,却只换来冰冷的触感和石屑的剥落。他哭得肝肠寸断,血泪从扭曲的眼眶中滑落,滴在祭坛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千辛万苦的追寻,换来的竟是如此残酷的结局。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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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黑袍人出现在他身边。那黑袍人似乎对犬禹的悲痛无动于衷,用那种特有的缥缈声音说道:“人类,你的真情令人印象深刻。她肉身虽已成像,但灵魂尚未完全湮灭,被封于这石像之内。”
犬禹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黑袍人。
黑袍人继续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夜墓祭司有法,可逆转此术,令她恢复原状。但需要付出代价。”他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漆黑如墨的丹药。“吞下它,你将获得更强的力量,成为真正的沙噬之灵。然后,去为夜墓城收集一千个人类女子的肉身与灵魂作为祭品。集齐之日,便是汝妻归来之时。”
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伴随着最肮脏的条件。犬禹看着眼前妻子的雕像,那凝固的温柔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谴责,又像是最后的希望。他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
拒绝便意味着接受妻子永远变成雕像的现实,他所有的努力和离曦的牺牲都将失去意义。他将独自背负着这无尽的痛苦和这副怪物身躯,在永恒的悔恨中苟活,或者疯狂毁灭。
接受黑袍人的条件,他将获得力量,拥有让离曦复活的希望。但代价是他将彻底堕落,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加害者,亲手将一千个无辜女子推入与离曦同样的境地。他将背负上滔天的罪孽,永世不得超生。
一边是挚爱复活的渺茫希望,一边是作为人的最后底线。犬禹跪在祭坛前,指甲深深抠入坚硬的石地,留下带血的划痕。他想起离曦的善良,她连一只受伤的小沙鼠都会悉心照料。他想起村民的排斥,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他想起曦刻在石头上的“好好活下去”……无数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冲撞。
最终,对妻子的思念和失去她的巨大痛苦,压倒了一切理性、良知以及底线。他无法忍受没有离曦的世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要化身恶魔,他也要抓住。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性的光芒被疯狂的执念和黑暗吞噬。他一把抓过那枚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恐怖的异变瞬间发生,他的身体彻底沙化、**,化作一个由流沙和岩石构成的庞大怪物——沙噬之灵。他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只剩下毁灭与吞噬的本能,以及深植在内心中那一点对离曦不灭的执念。
为了完成那可怕的任务,他需要吸引人类到来。于是,已成沙噬之灵的他,凭借新获得的恐怖力量,掘开了龙脊雪山的一处根基,引导冰川融水流入沙漠低洼处,形成了鸴湖。
果然,随着鸴湖的出现,逐渐有人类迁徙而来,在湖边定居,形成了村落,历经千年演变,成为了如今的西奇镇。而沙噬之灵则潜伏在鸴湖深处,它利用湖水作为媒介,悄然释放它的力量,引诱并捕捉那些符合条件的女子……千百年来,鸴湖美丽而危险的传说,以及那些莫名失踪的女子,其根源皆在于此。
季老板的声音将沉浸在古老悲剧中的夏景淞和夏希灵拉回现实:“祖辈口传,鸴湖之下,已吞噬了九百九十九个女子的肉身与灵魂……只差最后一个,那千数之祭,便将圆满。”
一股寒意从兄妹二人的脚底直窜头顶。他们原本被犬禹和离曦的爱情所感动,为离曦的牺牲落泪,但听到沙噬之灵后来的所作所为,以及西奇镇乃至鸴湖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血腥残酷的真相时,心中只剩下强烈的愤怒和惊悚。为了复活一人,竟要牺牲千名无辜者,这已不是爱情,而是彻头彻尾的疯狂与邪恶。
“那……心源火呢?”夏希灵声音微颤地问道,她紧紧抱着盛放碎片的玉盒,仿佛那是唯一的寄托。
季老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玉盒:“传说,心源火并非天地生成的异火。它是沙噬之灵……或者说,是犬禹内心最深处,对妻子离曦最真挚的思念、爱意与无尽悔恨,在千年的孤寂与罪孽折磨中,与他的一部分力量结合,在至阴的鸴湖湖底,意外孕育出的一缕奇迹之火。”
“它生于至暗的执念与罪孽,却奇妙地蕴含着至情至性的纯粹力量。它性极寒,却能融化并重塑一切蕴含灵性之物,比如你们这冰瓷蓝光杯的碎片,因为它本就是由最强烈的情感孕育而生。它能绕过常规物理法则,直接作用于物品的灵性层面,进行无痕的修复与融合。据说,它甚至能映照出接触者内心最深处的情感羁绊……”
季老板的话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唏嘘:“想要修复你们父亲的宝物,或许……唯有借助这份由同样深刻的情感所化的火焰。但这也意味着,你们必须深入鸴湖之底,面对那因爱成狂、因执念而堕落、吞噬了九百九十九条生命的沙噬之灵,并从它手中……夺取这缕代表着他最后一点人性与救赎可能的火焰。”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古老的传说揭开了血色的面纱,修复冰瓷杯的任务,骤然变成了闯入一个千年悲剧的核心,面对一个强大、疯狂且背负着沉重罪孽的怪物。希望与危险,如同双生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
夏景淞和夏希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愤怒、怜悯以及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为了父亲,为了这唯一的希望,这鸴湖之底,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们也得闯上一闯了。只是,他们并未意识到即将踏入的不仅仅是一场力量的对抗,更是一场关乎执念、救赎与人性底线的残酷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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