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静中,悄然滑过数周。
舜涓逐渐熟悉了楚暮云公寓的生活节奏,却始终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她与楚晨之间的关系,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像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下一刻就会坠入冰冷的深渊。
一天晚上,楚晨学校有晚自习,餐桌上只有舜涓和楚暮云两人。
水晶吊灯下,菜肴精致,气氛却有些凝滞。
楚暮云夹了一块鱼肉放到舜涓碗里,语气温和地寻找话题:“今天去看了新开的画廊,有几幅画还不错,下次带你去看看?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些。”
舜涓低着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胃口:“再说吧,最近没什么心情。”
楚暮云看着她消瘦的侧脸和眼底挥之不去的忧郁,放下筷子,声音沉了几分:“舜涓,事情已经过去了。汪展鹏那边,律师会处理清楚。绿萍……她也需要时间。你不能一直这样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情绪里。”
舜涓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痛苦和激动:“困在过去的情绪里?暮云,那是我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现在躺在医院里,恨着我,你觉得我能轻易地说放下就放下吗?我每天闭上眼睛,都是她看我的那种眼神……”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楚暮云眉头微蹙,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被舜涓下意识地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稍稍沉了下来。
“我理解你的心情。”他收回手,语气依旧保持着克制,“但我们现在才是一家人。晨晨也需要你。你整天这样魂不守舍,他也感受得到。你有没有发现,他最近回家越来越晚,吃饭也总是匆匆忙忙?”
提到楚晨,舜涓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确实感觉到了儿子的疏远和沉默。
“我……我在努力。”她垂下眼睑,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暮云,这需要时间。对我,对晨晨,都是。我们缺席了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二十多年,不是简单住在一起就能弥补的。”
“我知道需要时间!”楚暮云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你也需要主动走出这一步!而不是永远沉浸在自责和对汪家那个丫头的愧疚里!她们汪家给过你什么?汪展鹏的冷漠?还是绿萍现在带给你的痛苦?”
“那不是汪家丫头!那是我女儿!”舜涓的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痛楚,“是,汪展鹏是对不起我,可绿萍是无辜的!她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我不能像你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想着开始‘新生活’!”
“那你想怎么样?!”楚暮云终于失去了耐心,声音冷了下来,“回去求汪展鹏原谅?回去看着绿萍继续用恨意折磨她自己,也折磨你?舜涓,现实一点!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走了,就没有回头路!你必须向前看,为了我,为了晨晨,也为了你自己!”
他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舜涓心上,带着残酷的清醒。
是啊,没有回头路了!
她签了离婚协议,离开了那个家,舆论想必早已沸沸扬扬,她已经是“楚暮云的女人”,这个标签,撕不掉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楚晨回来了。
餐桌上的争执瞬间戛然而止。
舜涓慌忙低下头,掩饰着微红的眼眶。
楚暮云也迅速调整了表情,换上了一副温和的面孔。
“爸,阿姨,我回来了。”楚晨的声音带着晚归的疲惫,他换了鞋,目光在父母之间微妙的气氛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吃饭了吗?厨房里还温着汤。”舜涓连忙站起身,带着一丝讨好问道。
“吃过了,在学校食堂吃的。”楚晨礼貌地回答,却没有看她的眼睛,“我还有点作业没做完,先回房了。”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舜涓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心中一片酸涩。
接下来的几天,舜涓试图更加努力地融入这个“新家”。
她特意向李嫂请教了楚晨喜欢吃的几道菜,笨拙地在厨房里忙碌。
当楚晨晚自习回来,她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他喜欢的海鲜粥,敲响了他的房门。
“晨晨,学习累了吧?我煮了点粥,你趁热吃一点?”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楚晨打开门,看到门口端着托盘的舜涓,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才侧身让开:“谢谢阿姨,放桌上吧。”
舜涓走进他的房间,将粥放在书桌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桌,看到摊开的习题册旁边,放着一张有些旧的照片——是楚暮云和年轻时的她,背景是他们曾经去过的海边。
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依偎在楚暮云身边。
她的心猛地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楚暮云把她的照片给了儿子看。
“这……这张照片……”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楚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爸给我的。他说……你以前很漂亮。”
一句“以前”,像根刺一样扎进了舜涓的心里,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解释?如何解释这缺席的无数年?
“你……你早点休息,粥记得喝。”她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房间。
回到客厅,楚暮云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似乎刚才厨房和房间的动静他都听到了。
“怎么样?晨晨喝了吗?”他放下报纸,问道。
舜涓摇了摇头,疲惫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用手揉着额角:“他好像……还是不太愿意和我多说话。暮云,你把我的照片给他看了?”
“嗯。”楚暮云并不否认,“他长大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长什么样子。我只是想让他慢慢接受你。”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急了?他会不会怪我?”舜涓忧心忡忡。
“总要迈出这一步的。”楚暮云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是我们的儿子,血脉是割不断的。只要你真心待他,他迟早会感受到。”
正说着,舜涓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疑惑地接起。
“喂?是……汪太太吗?哦不,舜涓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我是绿萍小姐的康复理疗师,我姓林。”
舜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林老师?绿萍她怎么了?”
“绿萍小姐今天情绪非常不稳定,拒绝进行任何康复训练,还……还砸坏了理疗室的一些器材。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她一直喊着……喊着要见您。”林老师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担忧,“汪先生那边联系不上,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绿萍要见她!
这个消息让舜涓又惊又痛又慌。她立刻站起身:“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抓起外套和手包就要往外冲。
“你去哪儿?”楚暮云站起身,拦在了她面前,脸色不悦,“是绿萍那边?”
“是!她情绪崩溃了,要见我!我必须去!”舜涓急切地说道,试图绕过他。
“不行!”楚暮云斩钉截铁地拒绝,抓住她的手腕,“你现在不能去!你忘了上次医生怎么说的?你的出现只会刺激她!”
“可是她在叫我!她需要我!”舜涓用力想挣脱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是她妈妈!我不能不管她!”
“你现在去是以什么身份?嗯?”楚暮云的声音冷硬,“是以抛弃她、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妈妈的身份吗?舜涓,你清醒一点!你去了,除了让她更恨你,让她更痛苦,还能有什么结果?汪展鹏故意不接电话,就是等着你往火坑里跳!”
“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在那里受苦吗?!”舜涓几乎是在尖叫,多日来的压抑、愧疚、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楚暮云!那是我的女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不是你用来算计、用来衡量利弊的筹码!”
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就在这时,楚晨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少年清俊而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他安静地看着客厅里拉扯争执的父母,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有困惑,有不安,或许,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失控的、被称为他“母亲”的女人的……怜悯。
舜涓无意中瞥见门缝后的那双眼睛,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僵住了。
所有的激动和争执,在儿子那沉默的注视下,都化作了无边的难堪和羞耻。
楚暮云也看到了儿子,他松开了舜涓的手,脸色铁青,对着楚晨的方向沉声道:“回房去!没事!”
楚晨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客厅里,只剩下舜涓粗重的喘息声和楚暮云压抑的怒火。
手机还在不断震动着,是医院那边再次打来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提醒着舜涓那无法摆脱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看面前脸色阴沉的楚暮云,再听着口袋里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向她挤压过来。
向前,是可能给女儿带来更大伤害的深渊;退后,是看似安稳实则冰冷的囚笼。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泪水无声地滑落,充满了绝望与无力。这条路,为何越走越窄,越走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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