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寒冬腊月,可厅中铺着地龙,里头燃着炭火,一点儿也不冷。
    众人边吃喝边听戏,说说笑笑的,格外热闹。
    借着机会,林若兰也见了那三位她比较中意的姑娘。
    看来看去,林若兰还是觉得,赵家的姑娘最对眼缘儿。
    “婉瑜,你觉得赵家那姑娘怎么样?我瞅着挺好的。
    你多跟人家接触一下,得空了请她出来逛逛,顺道让你哥跟人家姑娘见个面儿。”
    林若兰瞅了个空儿,把闺女叫到跟前儿来,嘱咐她。
    婉瑜低垂着头,掩住脸上失落的表情,只低声嗯了下。
    “还有你啊,也勤着走动点儿。
    今天来的客人里头,也有不少年轻小伙子,指不定哪个就看对眼儿了。
    十九的姑娘了,连亲事还没定呢,我这一天都让你愁死了。”
    林若兰见闺女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哥你嫂子,就是太惯着你了,由着你的性子,不想成亲,光想着学医。
    哎,你这转过年都二十了,连个婆家的影子都没有,亲戚朋友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今这个年月来说,除非有特殊缘故,一般十八岁的姑娘还没定亲,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林若兰这些天愁着儿女们的终身大事,就忽略了闺女最近的情况不对。
    婉瑜心中苦涩,却也不好说什么,只点点头,转身走了。
    刘东山的寿辰宴,办的非常成功,各家都趁着机会拉近与将军府的关系。
    同时也有一些人跟林若兰差不多的心思,借机会相看未来儿媳妇。
    忙活热闹了一天,等宾客散尽,陈秀芸等人也都累的浑身难受,尤其是脸,都快笑僵了。
    “师娘,今天来了这么多年轻姑娘,你相中哪个了?”
    喝了不少酒的曲绍扬回到后院,问正在和陈秀芸说笑聊天的林若兰。
    “哎呀,省城的好姑娘太多了,瞅着哪个都不错。
    不过,我最看好的,还是商会赵会长家那个姑娘,文文静静、不多言不多语的,看着就沉稳,挺招人稀罕。
    可就是岁数上,天志比人家大了十岁,再者她爹又是商会会长,咱是不是高攀了?就怕人家看不上天志。”
    林若兰越说,心里越没底。
    刘家不过是临江县一个土财主,虽然有曲绍扬这个靠山,可也怕对方看不上天志。
    “师娘,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咱天志那不是读书留学,又当兵给耽误了么?
    他留过学,又在新军里面任参谋,帮办练兵教育事务,前程远大,咋就配不上商会会长家的闺女了?
    不信过几年再看,到那时候,我还说是赵家高攀了呢。”
    能在新军中崭露头角的都不是一般人物,将来保不齐就是北洋政府的哪位大佬。
    曲绍扬对天志充满信心,在他看来,自家弟弟就是最优秀的。
    别说是个商会会长的闺女,就算是哪家官员的千金小姐,也完全配得上。
    曲绍扬这话,明显给了林若兰信心,“真的?那,改天咱找媒人去提亲?”
    天志都二十六七了,实在是不能耽误下去,林若兰巴不得年前就把亲事定下来,早点儿办婚事。
    “成,师娘想哪天去提亲,让秀芸安排就是。”
    曲绍扬今天喝了不少酒,虽然有陈秀芸给煮的醒酒汤,可还是头昏脑涨的,只想回屋躺着去。
    于是他陪着刘东山夫妻说了几句话,便回屋去了。
    众人这一天都累的不轻,晚上没啥事儿,也各自回去休息。
    不想,到半夜,婉瑜院里的丫头,急匆匆来敲正院的门。
    “将军、夫人,我们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夜里突然起了高热。
    这会儿浑身烫的吓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婉瑜身边的丫头香巧进了门,站在外间急切的说道。
    里屋,喝多的曲绍扬迷迷瞪瞪坐起,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陈秀芸,已经披着袄子起来了。
    丫头玲珑点亮了屋里的灯烛,陈秀芸从里屋出来,询问情况。
    香巧也说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说婉瑜没吃晚饭,临睡觉前就没精打采的。
    晚间,值夜的丫头听着动静不对,进屋一看,婉瑜发热烧的脸通红,还在说胡话。
    吓得香巧赶紧就来正院报信,请夫人帮忙。
    “玲珑、翡翠,把药箱给我拿上,跟我一起去看看。”
    陈秀芸回屋穿戴整齐,招呼丫头给她拿着东西。
    原本在陈秀芸身边当差的白薇白芷等丫头,早就到了岁数,由陈秀芸做主,嫁给了家里的管事,或者定边军将领。
    如今陈秀芸身边伺候的,已经是另一拨丫头了。
    玲珑和翡翠都是陈秀芸身边的大丫头,聪慧能干,一听这话,立刻就把药箱还有差不多能用到的药材都准备好。
    陈秀芸这边跟曲绍扬交代两句,便带着院里的丫头婆子们,直奔婉瑜的住处。
    到了婉瑜这边,刘东山和林若兰也都在,正急的团团转呢。
    他们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婉瑜屋里有动静,自然就惊扰了老两口。
    “秀芸啊,你快给看看,婉瑜这是怎么了?”
    六神无主的林若兰,一见到陈秀芸进门,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儿一样,忙让开地方。
    陈秀芸走到近前来一看,果然婉瑜脸色红的异常,伸手一试,烫人。
    此时,婉瑜似乎还在昏睡当中,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陈秀芸仔细聆听,忽地脸色一变,随即叹气。
    陈秀芸给婉瑜检查了一番,又诊了脉,心里就有数了。
    “师父,师娘,你们不用着急,婉瑜这是心火内扰、外感风寒所致。
    估计是今天家里办寿宴太忙,天气又冷,一时没注意寒气入体。
    不要紧,我先给她下几针,再吃点儿药,退了烧慢慢调养就行。”
    刘东山和林若兰一听这话,都松了口气,“你看着给治吧,我们信得过你。”
    都说是医者不宜为自家人看病,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又是个大姑娘得了病,哪好再去找外头的郎中?还是让陈秀芸给治吧。
    陈秀芸啥都没说,取出来银针,在婉瑜头上、身上几处穴位下了针。
    没过多会儿儿,就见到婉瑜额头、鼻窝等处开始出汗,脸色似乎也逐渐没那么红了。
    一刻半之后,取下银针,陈秀芸又从药箱里找出两粒药丸、两片白色的药片。
    丫头端过来温水,喂婉瑜服下药。
    “师父、师娘,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估计到早晨,婉瑜就能好很多了。”
    陈秀芸不忍心刘东山夫妻那么大岁数了,还跟着煎熬,于是说道。
    “东山你回屋歇着吧,我和秀芸一起在这看着闺女。”
    别看林若兰平时嘴上嫌弃,实际上最在意闺女了。
    她一辈子就得俩孩子,哪一个都是心头肉,闺女病了,她比谁都着急。
    “唉,那行吧,反正我在这儿也帮不上啥。
    秀芸啊,辛苦你了,这大半夜的搅合你睡觉。”
    刘东山一寻思也是,他在这儿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的,索性先回去,等早晨再过来看看。
    等刘东山走了,丫头也打发到外屋去,陈秀芸和林若兰二人坐在炕上,守着婉瑜。
    “师娘,刚才当着师父,我有些话没说透。
    婉瑜她这阵子好像不太对劲儿,成天没精打采的,我总感觉她心里有事儿。
    她这毛病,就是情志郁结,不得通畅,时间久了心火上炎,再加上外感风寒,才会这么严重。
    下针、吃药,只能暂时退热,关键还是找到心结所在,让她开心起来。”
    林若兰听了这话,有些懵,“心里有事儿?能是啥事儿啊?
    这孩子,越大了越不好管,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头,她也不跟咱们说啊。”林若兰叹气道。
    “我也不太清楚,回头等婉瑜醒了,师娘好好跟她说一说。
    不管遇到啥难事儿,都有咱这一家子呢。
    不能总憋在心里头,时间久了,可不就憋出毛病来?”
    陈秀芸心中已有猜测,可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还是让她们母女自行沟通吧。
    这事儿,别人插不上手。
    俩人就这么一边聊天,一边守着婉瑜,又过了一阵子,婉瑜出了一身透汗,身上不那么烫,状态也稳定了下来。
    屋里烧的挺暖和,林若兰和陈秀芸费了点儿力气,给婉瑜换了套干净的衣裳,由着她继续睡。
    天亮以后,婉瑜醒了过来,只觉得嗓子跟刀片儿割的一样疼,身上各处也难受的慌。
    陈秀芸见了,赶紧喂她喝下点儿温开水,婉瑜这才感觉嗓子舒服了些。
    “嫂子,我这是怎么了?”
    “你病了,昨晚上发烧挺严重的,我给你下了针,又喂了药,你这才慢慢退热的。
    这几天搁家休息吧,别去施医院了。
    等会儿我让人煮点儿小米粥,你简单吃几口,再吃几天药,也就没啥事儿了。”
    陈秀芸毕竟不是亲嫂子,很多话不好直接问,只安慰婉瑜,让她好好休息。
    “给嫂子添麻烦了。”婉瑜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自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快点儿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那就这样,你好好躺着休息,回头我让人把药送过来。”
    陈秀芸是府里主事人,事情繁多,既然婉瑜醒了,情况也大为好转,她就没必要继续陪着,先忙别的要紧。
    陈秀芸跟林若兰说了一声儿,顺道给林若兰递了个眼神,示意娘俩好好聊聊,这才离开。
    不等到中午,林若兰便急匆匆来找陈秀芸了,一进屋就唉声叹气的。
    “秀芸啊,师娘有件事求你。”
    陈秀芸一看就知道,这是母女两个把话挑开说了。
    “师娘,有事你就尽管吩咐,自家人还说什么求不求的?”
    “唉,这让我怎么说啊?婉瑜这死丫头,她,她看上天志了。”
    林若兰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为了自家闺女,又不能不提。
    “这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冤家,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我这边还兴冲冲的给天志相看,准备提亲呢,她那头闹这么一出。”
    林若兰现在是既生气又无奈,有心成全闺女吧,怕义子受委屈。
    瞒着这事儿不说,硬是给天志成亲,就怕闺女一个想不开,再出什么意外,真的是两难。
    陈秀芸闻言就笑,“师娘,这是好事儿啊,我觉得天志和婉瑜挺般配的。
    他俩要是成了,往后还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自打曲绍扬张罗着给天志说亲开始,陈秀芸就留意到婉瑜的情况不对,多少猜着两分。
    昨晚她听见婉瑜发烧时的呓语,更加确定了。
    在陈秀芸看来,养子变女婿,这是最好的结果。
    知根知底儿,脾气秉性都熟悉,闺女不用外嫁,不用担心婆媳关系。
    儿子还是自家的,也不用担心天志娶了媳妇后,跟刘家渐行渐远。
    “婉瑜也是,啥话都藏在心里头不说,她要是早说出来,咱还至于大费周章的替天志相看么?”
    陈秀芸倒是没有指责婉瑜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好笑。
    “那你说,这事儿能行么?天志能乐意?”
    林若兰待天志,就跟亲生的没区别,婚姻大事,不能强求,她怕天志那边接受不了。
    “没事儿,回头我让绍扬跟天志谈一谈,看看天志是什么态度。”
    既然已经接了给天志说亲的差事,不管咋地,也不能半途而废啊。
    于是,当天晚上,陈秀芸就跟曲绍扬说了婉瑜的事。
    曲绍扬乍一听的时候满惊讶,可仔细想想,也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于是,当天晚上,曲绍扬就去找了天志谈。
    张天志在得知婉瑜喜欢他的时候,开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毕竟婉瑜和新源几乎等于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还给俩娃换过尿布呢。
    宠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忽然说喜欢他,想嫁给他,换成谁也得一点儿时间适应。
    相比之下,得知婉瑜因为这件事抑郁成疾,昨晚竟发了高烧,更让天志心疼难受。
    于是,天志也顾不上给曲绍扬一个答案了,先跑去婉瑜的住处,看望生病的婉瑜。
    此时刘东山也知道了闺女的心意,只能感叹都是孽缘,却也没有阻拦什么。
    众人颇有默契,全都躲避出去,给俩年轻人一点儿单独相处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