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之,我今晚就会和小九一起离开。”
    “我走之后,腾蛇族……就要靠你了。”
    话语很轻,却如同石子落入水中,泛起一圈沉重的涟漪。
    简单交代完这一句,单灵灵转身便欲离去,却被羊牧之一把握住了手臂。
    “师父,求求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近乎哀求。
    羊牧之是单灵灵最早收的徒弟,自她刚刚化形成人那会儿起,他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是她亲手将他带回腾蛇族,一点点教他识字、练术、学族规……
    在所有徒弟之中,除了烛洺赫,羊牧之与她的情感最深,而单灵灵,也最了解这个稳重又寡言的弟子。
    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流过泪。
    这一刻,他的眼眶红了,声音哽住了。
    单灵灵心头一紧,却终究没有回头。
    “师父,你……你真的要去吗?”
    “嗯。”
    单灵灵背对着他,低垂着头,声音很轻:“牧之,我必须去。”
    “没有别的选择。”
    她顿了顿,斟酌着每一个字说出口的字:“他已经知道了小九的身份……用他的性命,甚至用整个腾蛇族的安危来威胁我。”
    “我没有退路。”
    “可是,师父……”羊牧之的声音颤抖,眼眶泛红。
    “牧之,”单灵灵打断了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告诉我……是共工杀了我的父母。”
    “你说,我怎能不去?”
    “我得去,为了你们,为了小九,为了腾蛇族……也为了父母在天之灵。”
    片刻沉默。
    单灵灵深吸一口气,语气努力轻快些:“好了,牧之,收收你的眼泪。”
    “别让人瞧见了,丢不丢人啊?”
    她笑了一声,笑意却藏不住满身的决然和哀伤,但是到最后,单灵灵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羊牧之抓着她的那只手。
    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扶桑林的方向走去。
    羊牧之始终没有回到扶桑林。
    一直到晚饭散席,王子珩喝酒喝得舌头都快打结了,羊牧之依旧没在人群中现身。
    烛洺赫问过几次,单灵灵却总是笑着摇头:“不知道啊,可能临时有事,他得去处理,耽搁了吧。”
    “那我去帮帮大师兄?”
    “你去啥呀。”单灵灵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他都没叫你,说明暂时不需要你帮忙,你怎么这样敬业啊,天天想法子赶着去上工?”
    晚上的家宴散得很快,众人各自回了房间,院中月色如水,单灵灵牵着烛洺赫的手,忽然仰头问他。
    “小九,我们回章尾山吧。”
    “章尾山?”烛洺赫微怔,“我们才从那回来腾蛇族两天,你又想回去?”
    “当然想啦,那可是你送给我的神山。”单灵灵理所当然地点头,“而且……前几天种的花,我忘了浇水,不知道山上有没有下雨。”
    “要是干死了,多可惜啊。”
    说着,她拉着烛洺赫的手撒起娇来:“小九陪我去嘛,走啦走啦!”
    单灵灵一撒娇,烛洺赫就没了招,他向来拿她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弹了弹她的额头,点了点头。
    “行吧。”
    “好耶!”单灵灵高兴地跳了起来,“那我去收拾下东西,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烛洺赫站在原地,望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眉头缓缓皱起。
    她太过欢快了,太过刻意了。
    那种笑意,像是特意演出来哄自己的。
    明明热闹,却空落得像风吹的纸灯,明亮却不真实。
    她真的,哪里不对劲。
    单灵灵一路狂奔回了寝殿,桌上那块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格外刺眼。
    她冲过去,两步并作一步,一把扯开红布,木匣静静地躺在桌上,已经等待多时。
    大口喘着气,单灵灵手指颤抖着抽起那张压在匣子上的字条。
    “醉龙轩……”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句话。
    “安排好一切,不周山下见。”
    单灵灵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指尖燃起一道暗红色火焰,将字条瞬间焚毁,化作飞灰。
    接着,她打开木匣,望着里面那只通体温润的玉瓶,心跳如鼓。
    犹豫了几秒,单灵灵拔开瓶塞,轻轻嗅了一下。
    是它,是醉龙轩。
    这天地五界间,唯一能真正灌醉神龙的仙酿。
    单灵灵记得太清楚了,小时候,她曾听人说过,神龙千杯不醉,唯一扛不住的就是醉龙轩,而她那时年少轻狂,总觉得腾蛇和神龙也差不多。
    那年有人给她父亲送来一瓶醉龙轩,她偷偷拿了,满心期待地喝了个干净。
    结果,一点没醉。
    后来,父亲才告诉她,只有真龙,才会被这酒灌醉,腾蛇虽然是最接近龙的存在,但终究不是真龙。
    想到这儿,单灵灵忽然苦笑了一声。
    现在再见这酒,竟是要拿来醉自己最爱的人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单灵灵赶紧把醉龙轩收进袖子里,慌里慌张的将那张红布藏了起来,然后又在脸上挂上了寻常的笑容,尽量保持脚步轻盈的走了出去。
    “小九,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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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洺赫已经想好了。
    等一到章尾山,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口问单灵灵,到底发生了什么。
    胸腔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堆在心口,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是傻子。
    和单灵灵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烛洺赫早已熟知她的喜怒哀乐,哪怕她再怎么掩饰,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她现在的样子,太不对劲了。
    她心里一定藏着事。
    而且,是天大的事。
    然而,烛洺赫万万没有想到,脚步才刚踏稳章尾山的山巅,话还未出口,单灵灵便忽然踮起脚,吻了上来。
    那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吻。
    她的唇轻轻贴住他的,带着一点颤抖,却又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不是她平日里那种调皮的浅尝辄止,也不是因情动而自然流露的亲昵。
    而是一种无声的诀别。
    单灵灵闭着眼,仿佛在用这个吻,将烛洺赫的温柔、喜怒、执念,全都一寸寸地印进骨髓里。
    也将自己对他的所有爱,毫无保留的传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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