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厂眼下正拼电视机外壳的订单!冲压车间三十多台冲床全卡着,钢板一块不来,工人就只能干瞪眼!
“这时候材料让别人抢走了,我们厂就是的任务怎么办!”
“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要不给,我们几十号人就蹲这屋里不走了!”
“不解决问题,谁也甭想走!”
屋里乱哄哄的,吵得天花板都要被掀翻,拍桌子的“咚咚”声、掀椅子的动静混成一片。
突然,“啪!”一声脆响,把屋里所有人都震住了。
梁仲维猛地一拍桌子,黑着脸站了起来,声音压得极重:
“都给我安静点!”
众人愣了愣,气势这才慢慢收敛下来。
梁仲维冷声开口:“你们一个个跑来嚷嚷,把市经委当什么?是你们厂的传达室吗?!”
他扫了一圈,眼神凌厉,带着火气继续道:
“钢材只有这么多,上头点名要保的重点工程是死任务,不是商量!”
“你们谁能担保敢压了国家重点工程?”
“出了事,责任你们能兜得住吗?!”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刚才还嚷嚷的几个厂长神色一滞,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我知道你们都急,可吵也没用!”
梁仲维严肃道。
“批文我一张一张记着,该给的谁都不会少!但眼下就是缺口,就得先紧后松!”
“谁要觉得不满意,可以去找上面反映!”
屋子里刚刚还炸锅似的,随着梁仲维这话一拍桌,瞬间压下去不少。
市经委那可是全市工业系统的“中枢神经”。
钢材、设备、指标、批文……凡是厂子想干事,哪一样都绕不开这。
尤其是眼下这年头,计划钢材都是一车一批文,
哪怕只差一个章,都能让整条生产线趴窝。
梁仲维这桌子要是真拍急了,
他们厂的材料指标、下月计划,
别说追加,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
梁仲维见众人的气势压下去了,脸色也稍稍放松,声音沉稳了几分:
“大家心里的火,我不是不懂。可钢材就这么多,你们吵破天,也变不出来。”
他顿了顿,换了个缓和的语气,扫视一圈:
“市里已经在跟冶金口和铁路口联系,争取紧急调一批补料过来。”
“等那批料一到,我第一时间再给你们分,保证该有的少不了一斤。你们厂的任务,我心里都有数。”
锅炉厂的厂长叹了口气,神色里还有憋屈,却也不好再硬顶:
“梁主任,咱不是不讲理,就是月底的交货催得紧,工人心里怨气大……”
“我明白。”梁仲维点点头,语气中充满理解。
“你们先撑几天,把能顶上的顶上。只要补料一到,我一定优先照顾你们这些民用生产线。”
“你们厂的事,我会给上面写情况说明,不会让你们白背锅。”
眼看众人的情绪算是压下去,梁仲维道:“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记的我也记下了。”
“你们要是真还有意见,就往上头提。”
“但在这儿嚷嚷,不会多出一斤钢材!”
“你们都先回去想办法撑一撑,等补料一到,我一定会给你们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位厂长即便心里再憋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一个个阴着脸收了声,转身离开。
走廊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梁仲维坐在办公室里,端着茶缸,眉头紧锁,茶水却一口未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梁仲维眉头一动,压下火气,开口道:“进来。”
门被推开,陈露阳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随即合上门,乐呵呵的打招呼。
“师兄,忙着那?”
梁仲维抬眼一瞧,没什么好态度:
“怎么?你也是为钢材来的?”
陈露阳赶紧摆手,笑着婉转道:“哪敢啊。咱修理厂就是个小厂子,哪能跟国家重点工程抢。”
“再说了,我们的钢材能支援重点工程,光荣都还来不及呢!”
“我就是想着来看看,下一批的钢材啥前能到,我心里好有个数。”
梁仲维瞥他一眼。
“你啊,还算识相,知道先顺着说两句。”
“你是没看见刚刚几个厂子,嚷得天翻地覆,好像不把桌子掀了就不算完。”
陈露阳见状,顺势往前一步,压低声音:
“师兄,我们小厂子没那么多话,给多少就干多少。”
“可要是连个零头都没有,兄弟们心里实在不好交代。”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技巧:“再说,我们厂子这边也挂了北大的课题,老师和学校都盯着呢。”
“要是因为缺料停下来了,我也没法给那几家技校交代。”
梁仲维本来还端着茶缸,听见这话,他把茶缸放下,无奈道: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们的难处。”
“现在市里谁都缺料,盯着我这屋子要的,一茬接一茬。”
“我真要是照顾一家,别家立马就得炸锅。”
“师兄,我懂,我哪敢给您添乱。”陈露阳脸上挂着笑。
“只要下次补料一到,您能给我留个口子,别让修理厂真成了光杆司令就成。”
陈露阳一脸恳切:“兄弟们在厂子里天天加班,技校的学生也盯着实训任务。要是一直空着手,他们心气散了,劲头也就没了。”
梁仲维捏了捏眉头。
“这样吧,等补料一到,我先给你们匀上一点。”
“量不会多,可至少能让你们厂子开个头,不至于一点不动。”
“但是后面大宗的,你们就得跟着市里的统一分配走。”
陈露阳登时面露喜色:“多谢师兄!那我就回去等消息了!”
走出办公室,陈露阳脸上的笑容迅速收了回去,神色沉了下来。
梁仲维嘴上是答应得好,说等补料一到先给他们匀一批。
可现在上头任务接连加码,冶金口、铁路口那边的调拨能不能按时到,谁也说不准。
就算真到了,
市里一张张批文压着,优先顺序一层一层排下来,他们这种小修理厂能排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况且现在已经三月份了,修理厂前期做出来的零部件数量本来就有限。
再加上最近修车用得快,眼下库存都快见底了。
要是再不抓紧生产,新一批车子来了就真没件可用了。
回到修理厂,
李河、孙红军和焦龙早已经把车停在角落。
几个人正蹲在货堆旁,闷头抽烟,神色都不怎么好。
见陈露阳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陈哥。”
李河迎上前,把嗓子压得低低的,“就这些,全是边角料。”
陈露阳走过去,伸手掀开油布。
只见油布下面的钢材一捆捆横七竖八,截口参差,很多边上还带着锈斑,甚至有的弯得肉眼可见。
伸手摸出一根,截口歪歪扭扭,看着就不像个能上工序的毛坯。
孙红军忍不住嘟囔:“这玩意儿都是下脚料,切口歪得要命,车床一夹就得打滑,能用才怪!。”
焦龙火性最大,声音中带着呛。
“仓库那帮人就是糊弄咱,眼瞅着成捆的好料给别人吊走,就只给咱们挑这种破烂!”
陈露阳听着大家的抱怨,看着那一堆歪歪扭扭、锈迹斑斑的料子,心里真是比谁都憋屈。
批文是自己费了多大劲跑下来的,结果换回这么几堆边角料,搁谁心里也得堵得慌。
但现在他是厂里的主心骨。
如果连陈露阳都跟着一起抱怨,那大家伙的情绪就更跟着乱了。
深吸一口气,
陈露阳把手里那根歪料“咣”地一声扔回去,笑着抬高声音:
“破烂怎么了!”
“咱们修理厂不就是从破烂做起来的~”
“说起来,咱们也是过上好日子了,以前哪有这么多的破烂给咱们用!”
“现在好了,一下子拉回三大车!”
“这要是让生哥瞅见了,眼珠子都得羡慕的通红!”
几句话说完,原本憋着火气的几个人,脸上的郁气也消散不少。
陈露阳收回目光,把钢材重新盖上油布,郎声道:
“先把能用的挑出来。剩下的,我再想办法补。”
“好!”
出于对陈露阳近乎于天然的本能的信任,大家伙齐齐点头,毫不犹豫。
只要陈露阳说了办法,就一定能有办法!
看着大家伙热火朝天忙乎的样子,陈露阳的眼神中露出一抹忧色。
虽然他嘴上说是有办法……
但他毕竟只是个小修理厂的主任,不是大罗神仙,不可能凭空变出几吨好钢材来。
风从院外刮进来,卷起油布的边角,拍得啪啪作响。
陈露阳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胸口起伏。
“妈的……”
……
李河取回来的这堆边角料,虽然七歪八扭、锈迹斑斑,
但仔细挑挑,总还能找出几根“能上车床”的。
陆局、张国强、谭松仁和刘康文一起动手,把拉回来的料逐根检查、分类。
制动推杆、联轴器这些零件对材料精度要求不算高,边角料削一削、车一车,也能勉强用上。
这样一来,新一轮的生产线至少能先点起火,不至于完全干等着。
但问题就在这儿。
这点料,只能勉强维持这两种零件。
剩下的喷嘴、垫片、火花塞、点火线圈模块,全都没戏。
这些零件要么靠钢材强度,要么靠尺寸精准,光凭这堆歪料锈料,连毛坯都凑不齐
想要快速推进生产,还是要想别的办法才行。
可是去哪想办法啊……
夜晚,
陈露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开始疯狂想招。
附近几个废旧物资回收站肯定有料。
可真要去翻,料子规格乱七八糟,厚薄不一,
就算便宜捡回来,也没法解决其他零部件的问题。
铁路车工段倒是常年能蹭出点边角料。
那些车轴切头、车钩余段、钢轨下料头子,一个个都是真家伙的好钢。
硬度、尺寸都够,往车床上一卡就是料。
可惜,这些东西向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段里早就有一套内部分配规矩。
能分到手的,多半是自家职工回去焊个炉架、打一扇铁门,外人哪怕伸出半根手指头,也甭想碰到。
南城的几个小作坊也能有。
这些作坊手脚最活络,黑料白料都敢往外抛。
今天是哪里偷运的钢板,明天可能就是拆车扒下的废料。
要说真不怕事,花点钱总能弄到几块。
可这些料子毕竟来路不清,成色也难保均匀。
要是拿去做通用件,眼下或许能凑合一阵子,但一旦出毛病,砸的不是作坊的招牌,而是修理厂的脸面。
一连想了好几个地方,但是这些地方不是门槛太高,就是风险太大,根本就走不通。
陈露阳也不是没想过去找鲁永强和何大华帮忙,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边借点料过来。
但是……擦!
这该死的自尊心!!!
就在陈露阳挖门盗洞的想招的时候的时候,突然,他眼前一亮!
既然正路子难走,不如走走偏门??
那些大厂、大项目的口子自己肯定是挤不进去了。
可调拨来的钢材,总要有一个集散、分拨的地方。
西南编组场!
西南编组场就在西客站西南角,离修理厂也就两三站地,却是片儿城钢材的集散地之一。
凡是外地调拨来的货,不管是宝宝钢的冷轧,还是安安钢的厚板,最后都得在那里解编、分拨。
大票的好料子自然是对号入座、送进大厂。
但零头碎料,总有一两捆被撂在角落。
这些零头往往不上正式清单,没人愿意为它们专门开车送货,最后不是堆着积灰,就是干脆按废料处理。
只要有人敢跑腿、肯搭个话,就能顺势把这点零头接走。
只不过,铁路那帮人盯得紧,不是熟面孔,去了也未必能成。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
更何况,厂子等着开工,技校学生也等着实训,
哪怕只是弄回一吨两吨零头,也能解眼前的渴!
陈露阳眼睛越想越亮,思路越想越宽!
等明天天亮,自己就去碰碰运气,万一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