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拖远，陆恒顾不上这么多，匆匆起身跟着离开，厅中便安静下来。
“大喜的日子，阖家团圆。”
离桑旋身坐回椅子上，“点烟花吧，继续庆贺。”
随着她的话语落地，砰的一声，绚烂的火树银花在天际炸开。
烟花的光亮洒入前厅，将每个人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江若水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她笑着开口。
“今日年三十，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别叫烦心事扰了兴致。”
江若水说着，抬手招呼丫鬟拿了叶子牌出来玩。
众人见状，纷纷也围坐下来，欢声笑语在厅内再次响起。
这时，陆子语拉着离桑的手，兴奋地喊道：“娘亲，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
离桑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好，走吧。”
她牵着陆子语往外走，边上的陆子安看了，目光好几次往那边看过去，就是不说话。
陆子语笑着转身，一把将他拉过来。
“走啊哥哥，我们一起！”
陆子安哼了一声，“陪你一会儿也行……”
侯府前院里，天空烟花还在燃放，两个孩子拿着呲花在庭院中跑来跑去，清脆的欢笑声将大年三十的夜色填满。
离桑坐在石桌前，撑着脸有几分困乏。
青竹连忙上前给她披了一件斗篷，别人不知道，她确实最清楚离桑今日有多累的。
屋内的江若水出来了，她信步走到离桑身边，给她带了个汤婆子过来。
离桑接过汤婆子捂在手里，问她，“弟妹怎么没在里面打叶子牌？”
江若水在她身边坐下，“打了一轮，手太臭了，被换下来了。”
“大嫂今日辛苦，不如早些去休息吧，今年我带着孩子们守岁。”
今日忙得晕头转向，她都差点把守岁的事忘了。
毕竟她前十多年的人生，过年只会显得自己越发孤独，哪里知道这么多讲究。
“无碍……”
虽然年少的她没感受过有母亲陪伴的除夕夜，但她不想让陆子语也如她一样。
然而话还没说完，那边举着呲花疯跑的陆子语哒哒哒的朝这边来了，她眉开眼笑的咧着一口小白牙，“母亲，子语玩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瞧着一脑门子的汗，气喘吁吁的，离桑便拿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
“真没用，我要去跟父亲讨教武艺了，你们歇着去吧。”
陆子安瞥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回厅中去了。
离桑摸了摸陆子语的脑袋，“好，那母亲带你回去睡觉。”
小丫头知道心疼人，也算自己没白疼她。
随后，离桑与江若水交代了两句，便带着陆子语回扶风院休息去了。
一夜无梦。
翌日，离桑起了个大早。
夜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着分外热闹，反倒好睡些。
一大早，四公主秦澜就带着礼物上门恭贺新年之喜。
“离姐姐，新年快乐！”
离桑笑着迎上去，“新年快乐，澜儿。”
“带了些薄礼过来，还请离姐姐不要嫌弃。”
离桑笑着打趣她，“我们四殿下过来拜年，就已经够给我面子了，还带什么东西？”
两人说笑着落座，离桑让红霞给她上了茶，这才有些意外的开口。
“我以为你会先去国医府。”
秦澜只是笑笑，目光四下转了一圈，“侯爷呢？”
“新年伊始，京城里人流如织、鱼龙混杂。”
“侯爷是金吾卫将军，肩负着维护京城治安的重任，一大早就出去巡视了。”
新年回来了休整了两日，初一正是金吾卫繁忙的时候，自然该出去上值了。
“侯爷也是辛苦。”
秦澜点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低着眼眉似乎在想什么。
离桑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澜儿？”
秦澜抿唇片刻，“离姐姐，可否去你院子里说说话？”
离桑这才意识到，她今日一早就来找自己，应该并不仅仅是来拜年的。
“好，你随我来。”
说话间，离桑带着她一路去往扶风院去了。
一路越过庭院，两人很快就到了扶风院的内堂。
离桑让人上了茶，再遣退了所有下人。
见四下无人，秦澜这才开了口。
“离姐姐，我初到国医府那日，与柳姐姐聊了很多。”
离桑点头，这事她知道一点，就是因为她那日聊通了柳轻，才让她摘下面纱，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离姐姐可知，我们那日都说了些什么？”
离桑微愣，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问过，柳轻也未曾主动与她说起。
秦澜看了她一会儿，说了一句与前面完全无关，十分跳脱的话。
“离姐姐，小心太后。”
她唤离桑姐姐，却叫自己祖母太后，已是亲疏分明。
离桑却不由得想到了昨晚的事，若要说起宫中谁能安排这样一出，恐怕除了皇帝，就只有太后了。
而且那特制的麻沸散是从扶桑医馆流出来的，她医馆里除了自己的人，还有瑞亲王府的人。
瑞亲王妃是太后的侄女，若是从这个方向流到太后手里，倒是能说得通。
这一瞬间，离桑想了很多。
瑞亲王府要勾结藩王谋反，太后在这其中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她与太后无冤无仇，太后昨夜布置这么多，暗害柳如烟，把帽子往她头上扣，简直就像是在……
帮着秦显分化京中势力。
如此说来，上次养心殿外的那些蕙兰，恐怕并非什么意外。
离桑突然有几分说不出的感叹，这大盛皇家的风水是有点说法，先太子通敌叛国谋朝篡位也就罢了。
看现在这意思，老娘也要篡位。
离桑心中思忖良多，面上却不显。
只是恰到好处的带几分不解，“为什么？”
秦澜张了张嘴，解释道，“我查到太后的人，对扶桑医馆有过度关注。”
她一把握住离桑的手，目光真挚的看着离桑。
“离姐姐，你一定要小心，我不想你出事……”
她是实打实的，不想失去离桑这个朋友。
离桑对上她那双真诚得甚至有几分紧张的眼，若有所思。
从秦澜这番话中，透露了至少两个疑点。
“澜儿，你为何要调查太后？”
“又为何觉得，受到太后关注，我就会出事？”
两句话直接把秦澜问得愣在当场。
……
再说陆延骁这边，大年初一的街头人来人往，无比喜庆。
久违的穿上那一身金吾卫甲胄巡视大盛京都，分明无比嘈杂的氛围，他却感受出几分安宁来。
带着将士走过国医府门外的时候，下意识的往里瞥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是惊鸿一瞥，看见了一道魂牵梦绕的影子。
他错愕的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转头看过去。
正好看见柳轻与一个学子说话，面上笑意如三月暖阳，举手投足温婉得体。
那眉眼，那神态，不是早已‘一尸两命’的柳轻雪，又是何人？
陆延骁脑袋“嗡”的一声，心猛地揪紧，一时竟呆立在原地。
回过神后，他全然顾不上公务，转身大步朝国医府奔去。
此时，柳轻正背对着门口，与一名女学生商议开学仪式之事。
周围人突然安静下来，纷纷朝同一个方向望去，柳轻这才察觉异样，转身回望。
刹那间，陆延骁已冲到她面前，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因激动与震惊微微颤抖。
“雪儿，你还活着？”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回侯府？”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念你，又有多愧疚自责吗？你怎么能瞒我至此！”
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到此刻的愤怒质问，陆延骁情绪如汹涌潮水，转瞬即变。
然而，柳轻却神色淡漠，眉眼间满是陌生与警惕。
她秀眉紧蹙，上下打量着陆延骁，眼神里是毫无掩饰的厌恶，而后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是何人？”
“大庭广众之下，竟对女子拉拉扯扯，究竟懂不懂礼义廉耻！”
陆延骁仿若被人重重一击，呆立当场，眼中满是受伤得神色。
“雪儿，以前是我不对，往后我定百般补偿，用性命护你周全……”
他从未想过，柳轻雪竟能轻易挣脱他的手。
他试图再靠近，却发现他上前一步，柳轻退三步，仿佛在避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这位官爷怕是认错人了，小女子乃国医府监院柳轻，并非你的什么雪儿。”
柳轻语调冰冷，目光如霜，“若官爷继续纠缠，休怪我告到顺天府，找柳大人主持公道！”
陆延骁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柳轻雪的死早已得到相府确认。
她这番话，无疑在表明背后有相府与顺天府撑腰。
他缓缓摇头，神色痛苦，难以接受眼前一切。
“你不是我的雪儿，我的雪儿不会如此待我……”
柳轻眉头微挑，神色愈发淡然。
“早说官爷认错人了，我叫柳轻，无事一身轻的轻。”
那清冷疏离的模样，莫名让陆延骁想起离桑来。
都是一样的不在意，一样的淡然。
一想起离桑，陆延骁心中的火气霎时像是找到倾泄口，迅速的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
说雪儿难缠而亡的不就是她离桑吗？现在人却在她的国医府中做监院！
离桑，这个女人，她竟敢如此欺骗他！！
陆延骁面色铁青，咬着牙怒而拂袖，转身离开了国医府。
—————————
侯府。
扶风院。
秦澜被离桑的两句话问得愣神许久，才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离姐姐的眼。”
“此事，便要提起我与柳姐姐那日所言了。”
她这才将初到国医府那日，与柳轻说的那些事跟离桑简述了一遍。
她不甘心，自己英俊神武的小舅舅说没就没了，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在暗自调查一阵子后，除去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只有太后这一个方向。
再不可能，她也得硬着头皮查下去。
却意外发现，当年针对皇帝被害，李承山身死的云台山刺杀案，与太后的确有着某些关联。
也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她查到太后的人格外关注离桑，这才来与离桑提个醒。
离桑听罢，心中止不住微叹了一声。
难怪她觉得，被太后格外关注，就会出事。
原来是因为，太后已经伤害过她身边很重的人了。
离桑看着她，低声问道。
“这样的皇家秘辛，你也敢与我说？”
“就不怕我同你虚与委蛇，转头就禀到太后面前去吗？”
秦澜摇头，“不怕，离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眼眸中都是信任的神色，分外笃定。
离桑一挑眉，“你为何如此肯定？”
秦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着道，“我不会看错人。”
离桑无奈的摇头，“此事切勿与第二人说起，知道吗。”
算她歪打正着，自己的确如她所言，不会做那样的事。
秦澜连连点头，亲昵挽着她的手臂，“只信得过离姐姐，换了旁人我自然只字不言。”
离桑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想了想，离桑将先前宫中蕙兰一事与她说了，皇帝对蕙兰过敏，太后却留下蕙兰，若说是偶然也并无不妥。
但若是并非偶然呢？
当然，这话离桑不会自己去开这个口，点到为止，让小丫头自己去思考。
秦澜自然也不负她所望，点了点头。
“此事很有可能就是太后格外关注扶桑医馆的原因……”
又听她轻声喃喃，“又或者，当年我小舅舅遇害之事，也与镇南王脱不了干系……”
这正是离桑要给她的线索，也许从这个方向去查，能有突破。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侯爷来了……”
红霞急匆匆地禀报，推门进来，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神色满是不安。
“夫人，侯爷他…… 他面色很不好，脚步匆匆根本拦不住，看着像是憋着极大的怒火。”
离桑与秦澜对视一眼，秦澜刚想说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便见陆延骁已大步跨进内堂。
他身着的金吾卫甲胄还未换下，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连带屋内的暖意都被降下去不少。
昨日除夕宫宴没请他，今日秦澜也并未着宫装，所以陆延骁并没有认出这就是刚回京的四公主。
他只看了秦澜一眼，直接无视了她，目光冷冷地盯着离桑，眼神中满是愤怒与质问。
“离桑！”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本侯！”
“雪儿明明还活着，你为何要说她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