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古时候,冀州地界有个井洼村,村里头住着百十来户人家,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唯独村东头的老王家,最近闹起了怪事。
老王本名王富贵,四十出头,人老实巴交,家里养着十来箱蜜蜂,靠着卖蜜糊口。他家的蜜蜂跟别处不同,个顶个的壮实,采的蜜又稠又甜,村里人都说那是沾了后山野花的灵气。
今年开春,怪事就来了。
先是一连三日,老王家的蜜蜂一只也没飞出去采蜜,箱子里头嗡嗡声却不绝于耳,闹腾得人心慌。王富贵凑到蜂箱边细听,只觉那嗡嗡声不似往日,倒像是有人压低嗓子在说话,又听不清说的啥。
没过几天,村里就出事了。
村西头的邓屠夫半夜回家,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忽然感觉脖子后头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他回头一瞧,月光下啥也没有,可脖子上已经肿起个拇指大的红包,疼得他龇牙咧嘴。
第二天晚上,更邪乎。李铁匠家的闺女半夜起来解手,刚推开房门,就见院子里飘着十几个绿莹莹的小光点,忽上忽下地飞。小姑娘胆子小,吓得“啊呀”一声跌坐在地。那些光点竟围了上来,她只觉得脸上、胳膊上刺痛了好几下,第二天早上起来,满脸都是红肿的小包。
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都说闹妖怪了。
“我亲眼瞧见的!”李铁匠在村口老榆树下跟人比划,“那些绿光会飞,还会拐弯,追着人扎!”
邓屠夫撩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红疤:“我这伤到现在还疼,夜里睡觉都不得安生,一闭眼就做噩梦,梦见一群小人拿着针扎我。”
最奇怪的是,被扎的人都说,那疼痛跟普通蜂蜇不一样,火烧火燎的,还带着一股子麻劲儿,涂什么草药都不管用,非得疼上三天三夜才慢慢消下去。
村里几个老人聚在一起商量,说这怕是“游蜂精”作怪。老辈人传过,蜜蜂采百家花、纳百样气,年头久了,有些就成了精,专在夜里出来害人。
王富贵听着这些话,心里头直打鼓。他想起了自家那些不采蜜的蜜蜂,又想起这几天夜里,自家院子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一回他半夜起来,恍惚看见蜂箱那边有绿光一闪,再仔细瞧又没了。
他心里害怕,悄悄把蜂箱挪到了后院角落,用旧席子盖了个严实。
可事情不但没消停,反倒愈演愈烈。
接下来七八天,几乎夜夜有人被蜇。被蜇的地方五花八门,有的在脚底板,有的在后脑勺,还有的在眼皮上。最倒霉的是村长的三孙子,屁股上被蜇了三下,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坐都没法坐,哭闹了整三天。
村里人心惶惶,太阳一落山就关门闭户,连狗都不敢放出来。
有人提议请个道士来看看。
“我娘家那边前年也闹过精怪,请了青云观的青阳道长,一道符就镇住了。”王富贵的媳妇王氏说道。
村长一拍大腿:“成!明天我就让人去请青阳道长!”
说来也巧,去的人刚出村口五里地,就在山道上遇见了个游方道士。这道士四十来岁年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背个破褡裢,手里拿着个铜铃,走起路来铃铛不响,脚底生风。
“贫道云游至此,见贵村上空黑气缭绕,怕是有妖物作祟。”道士主动开口。
请人的村民一听,这不正是要找的高人吗?连忙把村里闹蜂精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道士捻须沉吟:“蜜蜂成精,非同小可。此物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寻常法子治它不住。待贫道前去看看。”
这道士进村那天,正是晌午时分。奇怪的是,大白天的,王富贵家后院忽然飞出一大群蜜蜂,黑压压一片,绕着道士转了三圈,“嗡”的一声又全飞回去了。
道士脸色一变,径自走到王富贵家院门外,也不进门,从褡裢里掏出一面铜镜,对着院子照。
照到后院蜂箱处时,铜镜忽然“嗡”地一震,镜面上现出十几道黑影,个个拳头大小,人形模样,背后还生着翅膀。
围观的村民吓得连连后退。
“果然是蜂精作怪。”道士收起铜镜,对王富贵说,“你家这蜜蜂,怕是吸了不该吸的东西。”
王富贵脸都白了:“道、道长,我可没害它们啊!我一直好生养着...”
道士摆摆手:“不是说你害它们。蜜蜂采蜜,也采气。你们家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或者这附近可有什么异样?”
王氏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后山...后山那个乱葬岗,开春时不是塌了一块吗?”
王富贵一拍脑门:“对对对!二月里一场大雨,后山乱葬岗塌了个口子,露出几具无名尸骨。我...我家蜂群那几天正好在后山采野花蜜...”
道士点头:“这就对了。蜜蜂怕是采了尸骨旁的毒花,又吸了阴秽之气,这才成了精怪。”
当天夜里,道士让村民们在村口空地上摆起法坛。法坛正中央放个大瓦盆,盆里盛满清水,水面上撒一层香灰。四周插上七面黄旗,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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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一到,阴风骤起。
道士披发仗剑,脚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他剑尖一指王富贵家方向,喝道:“妖物还不现形!”
只听“嗡”的一声巨响,王富贵家后院飞起一团黑云,细看竟是成千上万的蜜蜂。这些蜜蜂在空中聚成一股,直朝法坛扑来。
村民们吓得四散奔逃,只有道士稳立不动,从褡裢里掏出一把红纸伞,“唰”地撑开。
说来也怪,那些蜜蜂飞到红伞三丈开外,就像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再也前进不得。它们在半空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最后竟化作十几个绿莹莹的小人,个个背生薄翅,面目狰狞,手里还拿着亮闪闪的尖刺。
“果然是蜂精!”躲在远处偷看的村民惊叫出声。
那些蜂精见冲不过法坛,掉头就要四散逃走。道士早有准备,抓起法坛上的铜铃,“叮铃铃”摇了起来。
铃声一响,蜂精们就像喝醉了酒似的,在空中歪歪扭扭,飞不成直线。道士趁机从怀里掏出个黄绸布袋,对着空中一抛。
那布袋见风就长,袋口张开像个小山洞,一股吸力将蜂精们往袋里拽。蜂精们拼命挣扎,发出“吱吱”的尖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眼看就要全部被收,忽然,最大那只蜂精身形一扭,化作一道绿光,竟挣脱吸力,直扑王富贵!
王富贵吓得呆立当场,眼看绿光就要撞上面门,道士眼疾手快,咬破舌尖,一口真阳血喷在桃木剑上,挥剑一挡。
“噗”的一声轻响,绿光撞上剑身,现出原形——竟是只拳头大的蜂王,通体乌黑,尾针足有半寸长,闪着幽蓝的光。
蜂王落地,还想再逃,道士已经将布袋罩下,将它收入袋中。袋口一扎,里头“嗡嗡”乱撞,好一阵才平息下来。
道士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
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布袋里忽然传出人声,细细的,像小孩子在哭:“道长饶命...道长饶命...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道士将布袋提到耳边细听,面色渐渐缓和。他转身对惊魂未定的村民说:“这蜂精有话要说。”
原来,这些蜜蜂本是无辜。后山乱葬岗塌方后,不知从哪飘来一种罕见的毒花种子,在尸骨旁生根开花。蜜蜂采了毒花蜜,又被阴气侵染,这才渐渐失了本性。每到夜里,毒气发作,它们就身不由己地化作蜂精,四处蜇人。
“我们白日里还是普通蜜蜂,一到子时,就像做了场噩梦,醒来时已在害人...”蜂王在袋中泣道,“求道长救救我们,我们不想害人...”
村民们听了,面面相觑。王富贵更是扑通跪倒在地:“道长,这些蜜蜂跟了我七八年,就像自家孩子一样...求您想想法子,救救它们吧!”
道士沉吟良久,道:“救是能救,但需要三样东西。”
“哪三样?”村长忙问。
“第一,百丈深的地下水一壶,洗净阴秽;第二,向阳山坡的野枣花蜜一碗,中和毒性;第三...”道士顿了顿,“需要被蜇过的人,每人一滴指尖血,以示原谅。”
前两样还好办,第三样却让村民犯了难。被蜇的人身上还疼着呢,谁愿意给害自己的妖精献血?
沉默半晌,邓屠夫第一个站出来:“我献!这些蜜蜂也是被害的,不能全怪它们。”
李铁匠的闺女也怯生生地说:“我...我也献。它们蜇我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它们在哭...”
一个接一个,被蜇过的村民都站了出来。
道士大受感动,当即作法。他将蜂精从袋中放出,用符咒定在半空,取来地下水和枣花蜜,混合村民的指尖血,配成一碗法水。
口中念咒七七四十九遍,法水渐渐泛起金光。道士含一口水,“噗”地喷向蜂精。
金光笼罩下,蜂精身上的黑气渐渐消散,绿色褪去,变回普通蜜蜂的模样。只是那蜂王,因为中毒最深,虽然保住了性命,翅膀却再也抬不起来。
道士将蜂王放在掌心,对王富贵说:“这只蜂王元气大伤,怕是活不长了。但它方才扑向你,不是要害你,是想告诉你,它记得你多年的养育之恩,身不由己害了村民,它心中愧疚。”
王富贵泪流满面,小心翼翼接过蜂王。
当夜,道士在村中住了下来。他教王富贵用艾草、雄黄、朱砂配成香粉,每日在蜂箱旁熏烤,驱除残余阴气。又让村民将后山乱葬岗重新掩埋,种上桃树辟邪。
三天后,蜂王在王富贵手心静静死去。王富贵将它埋在向阳的山坡上,那里开满了野枣花。
从那以后,王富贵家的蜜蜂采的蜜格外香甜,还能治一些小病小痛。村里人有头疼脑热的,讨一勺蜜冲水喝,比吃药还灵。
村民都说,这是蜜蜂在报恩。
而那位游方道士,在村里住了七日便告辞了。临走时,他留下句话:“万物有灵,莫以异类而轻之。今日你救它,来日它报你,这世间因果,从来都是环环相扣。”
从此,王家村再也没闹过精怪。只是每年春天野枣花开时,总有大群蜜蜂在村子上空盘旋,嗡嗡声不绝,像是诉说着什么。
老人们说,那是蜂王带着它的子孙,回来看恩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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