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英像一个获胜的战士。
刘宗周则如同一摊烂泥。
天子让臣子放开手脚辩论,以刘宗周全面失败而告终。
这场辩论几乎没有引经据典,也谈不上所谓经筵,却将事实理得清清楚楚。
过程中虽出现人身攻击,最起码一直遵循着事实,更没有论罪定罪强加于人。
氛围很好,崇祯非常喜欢。
“陛下,今日冯尚书字字诛心令臣如梦初醒,臣有罪,望陛下恩准臣辞官归隐!”
刘宗周双膝跪地,眼中闪现泪花,显得无比痛苦。
崇祯笑而不语,望了望孙承宗几个阁臣,老革命们神情释然,并无嫌弃之色。
“刘先生何罪之有啊?”
称呼起了先生,刘宗周倍感诧异。
大明历代帝王向来不是爱卿便是先生,但当今天子一年多来除了首辅孙承宗外,对其他人很少用这样的称谓。
“臣有负圣恩,数十年误入歧途颇深,无颜面对朝堂上下,羞于处在礼部尚书之位!
臣不可再误导天下学子,请陛下恩准!”
刘宗周面带愧意,此刻就如王阳明格物格出心得一样,算是大彻大悟了。
“你可知朕为何至今仍让你担任礼部尚书?”
端起茶杯,崇祯问道。
“这......恕臣愚钝,臣不知。”
天子如此一问让刘宗周很是不解,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朕去年不计前嫌让你身居高位,只因先生才高八斗做事持之以恒!
大明需要革新者,也需要先生这种认清现实者!”
“陛下,臣有罪啊!”
此话令刘宗周感动不已,说自己有罪也体现出他敢作敢当的君子做派。
“你确实有罪,然那是旧律法欺君一说,如今大明宪法颁布在即,各项律法同步推出,欺君之罪已成过眼云烟。
倘若先生觉得心怀愧疚,那就把礼部给朕打理好,将各省大学堂及社学事务办得更漂亮,弥补你过往之失!”
“臣感激涕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宗周带着哭腔,被天子的大度深深折服。
升任尚书后他其实做了很多事,礼部上下公务效率颇高且清正严明,他虽对一些新事物颇有微词,但并没有消极对待。
各省大学堂与社学筹备稳步推进,下个月全国近三成大学堂都可以开学,若非师资力量欠缺,差不多八成能落地。
至于各府县社学如同遍地开花,明年就可恢复到太祖时期水平,刘宗周还是有功的。
“先生起来吧。”
“臣多谢吾皇!”
给了一个微笑示意他坐下,最犟的一头驴被彻底降服,崇祯很是开心。
去年之所以重用刘宗周,其一他站对了队,不管出发点是啥,必须给个好位置。
其二这家伙属于历史上的铮铮铁骨,誓不降清绝食而亡,其死法没有一个强大执念根本做不到,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此类人只要心悦诚服认准某件事,必会义无反顾做下去,崇祯需要这样的人。
其三嘛,有崇祯另一层考虑在里面,让以他为代表的迂腐者不断接受事实打脸,如此方能缔造出更多革新派。
抿了口茶,崇祯做起了辩论总结:
“诸位,今日之辩论无比妥当,比过往朝堂互撕收效更佳,诸卿以为呢?”
“回陛下,的确如此!”
“......”
臣子们表态应允,冯英和刘宗周竭力争辩却都掌握着火候,其方式值得提倡。
缓了缓,崇祯接着道:
“朕喜欢以点带面举一反三,今年回京后要求六部拆分为多部,就是为让权责更清晰!
而创立明镜台,则是让臣子有一个谏言与公平辩论之地。
今后各项大事发生分歧时,可在明镜会议畅所欲言充分解析,最后投票定夺。
反对者可保留意见,但一旦确立出方略,反对者亦需严格执行,否则便是违法!
常言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尔等更应明白其道理,过去朝堂上乌烟瘴气甚至拳脚相加,岂是掌控帝国命运之大员该做之事!
故朕允许辩论,允许各抒己见,但不可无理取闹强扣帽子,面子上政见不一,实则结党营私,这样的事绝不许再发生!
朕还是那句话,窝里斗只会如井底之蛙让窥视我大明者得利,唯有打开格局将眼光放得更长远,方为为臣之道!”
“臣等谨记!”
臣子们纷纷起身作揖,打心底也认同这个观点。
天子让御史下地方,撤销六科言官,搞半天并非听不进去逆耳之言,而是给个地儿让朝官辩论,前提是不得信口雌黄。
至于党争方面,近百年来鹬蚌相争死掉那么多人,到头没有一个真正获胜者。
只会让人身处旋涡防不胜防,那样的日子并不好过。
今日天子在正式场合提出对党争的看法,算是给这大明特色画上休止符。
辩论就这样尘埃落地了,崇祯接着与大员们就辽东膳后等事务进行磋商。
如今他的威望到了一个空前高度,说的话更具震慑力,办事效率愈加快捷。
“启禀皇爷,陕西洪总督并孙巡抚传来急报!”
正商讨事务间,小黄门领着一军机处行走匆匆进入暖阁。
按规矩各地军情需先交军机处,再由军机处上呈天子,今日大员们都在这里,行走唯恐耽误,便直接来到此处。
“念!”
“臣遵旨!”
行走摊开奏本,当面宣读起来:
“恭报剿贼大捷事,仰祈圣鉴事!”
刚刚念出这一句,大员们相视而惊,继而大喜。
半个月前洪、孙二人呈递过一份奏报,说发现了大股流寇踪迹,正排兵布阵应对。
当时辽东战事正酣,高迎祥已经掀不起风浪,已不再是朝廷第一大事,崇祯并军机处只提了一个要求,务必全歼。
没曾想这才不到二十天捷报就来了,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钦命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等处军务,兼理粮饷,兵部尚书, 臣洪承畴。
钦命巡抚陕西,赞理军务,臣孙传庭。
谨题,为恭报官兵奋勇,于盩厔县大破流贼,生擒元凶事!
窃照流寇高迎祥,僭号“闯王”,纠合亡命肆虐数省,实为诸贼之元凶!
圣心之巨患,臣等夙夜焦劳,未尝一刻不以剿灭此贼为念。
去岁以来,臣承畴督率统领各部官兵,分路扼剿,最终逼贼于秦中。
贼势日蹙,狼奔豕突,欲由鄠县、盩厔一带窜入汉兴深山。
臣承畴早料其奸,已密饬诸将严加防堵。
六月十九日,据夜不收哨探回报,确见大股贼匪盘踞于盩厔县之黑水峪山中,旗号正是逆首高迎祥所部。
臣传庭闻报,即亲率所部抚标精锐,并上呈洪督宪檄调曹文昭、祖宽、李秉忠等部星夜驰赴,据险设伏。
臣传庭督阵于前,诱贼出战,贼众困兽犹斗,冲突数次,我官兵枪炮迭发,矢石交下,贼尸遍野,溃不成军。
是役,至本月九日,阵斩贼首高迎祥以下七千余级,俘获二万一千余!
最可称庆者,当阵生擒贼首高迎祥,该逆于乱军中欲换装潜逃,被我把总董英识破,奋勇擒拿,现已验明正身!
此实乃皇上神武布昭,将士用命之所至也!
伏念高迎祥一犯,罪恶贯盈神人共愤,今幸就擒,中原群贼如失首狼,诸省归于宁静!
此诚剿贼以来第一快事,足以彰天道而快人心!
臣等已选派曹文诏、吴三桂押解赴京恭请圣裁,有功与伤亡将士,容臣等查明另疏题报!
缘系,剿获元凶大捷事理,臣等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联名具题,专差驰奏以闻。
崇祯九年七月十日,臣洪承畴、臣孙传庭 谨题。”
长长的奏报念完,臣子们喜形于色,崇祯也龙颜大悦。
这就是五天前的事啊,孙传庭果然乃福将,与历史完全一致亲手擒拿罪魁祸首。
高迎祥本就妥妥秋后蚂蚱,陕西诸地又是分地又是免税,流寇已经失去生存土壤,洪、孙二人步步紧逼,获胜是迟早的事。
不过这家伙处于围追堵截仅一年时间仍纠集起三万人,看来能量不是一般的大。
得亏某人来到大明,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流贼,继任者李自成、张献忠也在西山挖了快一年的煤,否则这个帝国就大为不同了。
一切尘埃落定,贼首覆灭预示着流寇烟消云散,虽与历史原迹时间上有些许差异,但这个不重要,反正结果大相径庭就行。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臣子们作揖恭维,此等大事值得吹捧。
“王大伴!”
“奴婢在!”
“将此奏本抄送田大成,东、西二面均获大胜,可谓好事成双,明日报纸可再添一笔!”
“奴婢遵旨!”
“孙先生!”
“臣在!”
“回复洪承畴、孙传庭,命二人速速记功,全面清剿境内余孽,明年朕或许要去陕西!”
“臣遵旨!”
臣子们大惊,褒奖将士实至名归,可天子咋就在京师呆不住啊,实在太好动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好,大明虽起死回生却依旧千头万绪,亲眼所见总强过奏本治天下。
皇帝不是容易糊弄的主啊,大明也确实需要雄主重振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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