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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第29章七七和亲人29
    【正文】

    七七躲在衣柜里,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弟弟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像一把钝刀割着她的耳膜。

    "姐!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啊!"

    她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弟弟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姐,这次真的完了,他们要砍我的手。】

    衣柜里弥漫着樟脑丸和旧衣服混合的气味,让她想起母亲还在的日子。那时候这个衣柜是母亲的领地,里面整齐挂着她的碎花衬衫和羊毛大衣。现在那些衣服都不见了,只剩下七七几件褪色的T恤和弟弟的校服——那校服已经小得穿不下了,袖口还留着去年冬天她给缝补的针脚。

    "七七!我听见你手机震动了!"弟弟开始踹门,"就五千块!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七七在黑暗中苦笑。上个月是最后一次,上上个月也是。弟弟的"最后一次"像超市收银台旁摆放的避孕套,看似触手可及,却总会在关键时刻消失不见。

    她摸到衣柜角落的一个铁盒,那是母亲用来装缝纫工具的。现在里面躺着她的银行卡和一张皱巴巴的超市收银小票。小票上"总计:287.60"的字迹已经模糊,就像她记忆中母亲的面容。银行卡里有她攒了八个月的三千块钱,原本打算给弟弟交下学期的学费。

    门外突然安静下来。七七竖起耳朵,听见电梯"叮"的一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她松了口气,却听见手机响起——是弟弟的号码。

    "喂..."

    "姐!我在天台!他们说要是不还钱就推我下去!"弟弟的声音带着夸张的颤抖,背景音里却隐约传来游戏厅的嘈杂。

    七七按断了电话。她太熟悉这种把戏了。上个月弟弟用同样的说辞骗走了她两千块,结果她在麻将馆找到他时,他正用那笔钱押"清一色"。

    衣柜门突然从外面被拉开。刺眼的阳光中,弟弟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宣纸,青白的底色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他手里攥着一把钥匙——是七七藏在门口地垫下的备用钥匙。

    "姐,"弟弟咧开嘴,露出烟熏黄的牙齿,"你躲在这里啊。"

    七七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廉价香烟、网吧的泡面味,还有某种她不愿分辨的甜腻气息。她往后缩,脊椎抵上衣柜冰冷的木板,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时躲在这里,等着母亲假装找不到她时温柔的笑声。

    但现在俯身看着她的不是母亲。弟弟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白泛着赌徒特有的亢奋光泽。他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长,本该是弹钢琴的手,此刻却神经质地颤抖着。

    "就五千。"他用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手腕,"真的,我发誓。"

    七七盯着他右手小指上的茧。那是他们母亲去世后,她连夜在服装厂加班,用缝纫机一点点磨出来的茧。当时弟弟才十五岁,抱着她的腿哭到呕吐,说一定会好好读书报答她。现在那个茧还在,却变成了弟弟展示"苦难"的道具。

    "上个月你说还了。"七七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上上个月也说还了。"

    弟弟突然跪下,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闷响。这个动作如此突兀,让七七想起他们母亲出殡那天,弟弟在殡仪馆门口跪到膝盖渗血的样子。但现在他西装裤的膝盖处磨得发亮——显然这个姿势他最近练习过很多次。

    "这次是高利贷!"弟弟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掐进她去年冬天生冻疮留下的疤,"九出十三归!姐你不懂,他们真的会..."

    七七甩开了他的手。她注意到弟弟的指甲缝里嵌着奇怪的蓝色碎屑——像是彩票投注站的印章油墨。这个发现让她胃里泛起酸水,早上吃的速溶咖啡在喉头灼烧。

    "我也没有。"她撒谎道,眼睛盯着衣柜里露出的铁盒一角。弟弟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移动,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什么?"他扑向铁盒,动作敏捷得像只偷食的猫。

    七七比他更快。她抓起铁盒抱在胸前,感到里面的银行卡棱角隔着单薄的T恤硌疼了她的肋骨。弟弟的手悬在半空,手指蜷缩成爪状,那一瞬间七七恍惚看见母亲临终时抓空的手——当时母亲想摸弟弟的脸,却因为他躲在病房角落抽烟而落空。

    "这是学费。"七七听见自己说,"你下学期..."

    "去他妈的学费!"弟弟突然暴怒,一脚踹在衣柜门上。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垂死的呻吟,铰链处簌簌落下木屑,"我都十九了!同学们都穿AJ用iPhone!我呢?我他妈连网吧会员都充不起!"

    他抄起桌上的玻璃杯砸向墙壁。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母亲去世那年除夕夜的鞭炮,当时七七抱着发烧的弟弟坐在急诊室,听着外面庆祝新年的声响。现在那些碎片溅到她脚边,有一片划开了她的脚踝,血珠渗出来,像母亲缝纫时扎破手指冒出的血珠。

    "你上次说要做生意。"七七盯着那滴血,"上上次说投资奶茶店。"

    弟弟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环顾这个十平米的卧室——褪色的Hello Kitty窗帘,掉了漆的书桌,书桌上摆着他们唯一的全家福。照片里母亲还健康,弟弟才到她肩膀,穿着她用旧校服改的运动服。

    "这次是真的..."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七七熟悉的、小时候做错事求她包庇的腔调,"姐,我谈恋爱了..."

    七七感到心脏被攥紧。她想起上周洗衣服时从弟弟口袋里掏出的电影票根,想起他最近总在镜子前摆弄头发,想起深夜她加班回来看见他对着手机傻笑的样子。那个笑容她曾经很熟悉——母亲去世前,弟弟每次拿到成绩单时都是这样笑的。

    "她怀孕了?"七七问,指甲掐进掌心。

    弟弟的眼睛亮了一下,像麻将馆里有人摸到"红中"时的表情。他往前膝行两步,膝盖碾过地上的玻璃碴,却像感觉不到疼。

    "才两个月..."他声音低下去,带着刻意的羞涩,"我想给她个交代..."

    七七闭上了眼睛。她看见母亲临终前抓着她手说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照顾好弟弟...他聪明...就是定力差..."当时弟弟正躲在楼梯间抽烟,烟头的红光在病房外的黑暗中明明灭灭,像现在弟弟眼中闪烁的、她无法分辨真假的光芒。

    铁盒突然变得滚烫。七七感到它在自己怀中跳动,像颗不健全的心脏。她想起上周夜班回来,看见弟弟蹲在楼下小卖部门口,给那个总穿超短裙的女孩买烤肠的样子。女孩嚼着口香糖,把吃剩的半截随手丢进垃圾桶,而弟弟正用她给的生活费买第二根。

    "是谁?"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像从缝纫机轰鸣的工厂车间传来。

    弟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微表情让七七想起他们父亲——那个在母亲查出癌症后就消失的男人,每次撒谎时右嘴角都会上扬三毫米。

    "就...你不认识..."弟弟的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晾着她上周洗好的床单,印着褪色的向日葵图案,"反正...得给人家家里个交代..."

    七七突然笑了。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咳嗽。她想起自己十九岁时,曾经也暗恋过服装厂对面理发店的学徒。当时她攒了三个月钱,准备请他看一场电影,结果母亲病了,弟弟要交择校费。现在她二十九岁,衣柜里挂着的是批发市场五十块三件的地摊货,而弟弟正用她当年没机会用的台词骗她的钱。

    "滚。"她说,声音轻得像母亲缝衣服时线头断裂的响动。

    弟弟愣住了。他大概没料到温顺的姐姐会说出这个字——过去十年,即使发现他偷拿她的工资去赌,七七也只是红着眼眶把存折放回原处。

    "你说什么?"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像母亲临终前输液管里突突跳动的药液。

    "我让你滚。"七七抱紧铁盒站起来,感到一阵眩晕。可能是低血糖,也可能是昨晚在服装厂加班到凌晨的缘故,"带着你的'女朋友'一起滚。"

    弟弟扑上来时,她闻到了他嘴里呼出的气味——混合了尼古丁和某种她不愿分辨的甜腻。他的手指掐住她脖子,触感像去年冬天她给客户改婚纱时被别针扎到的瞬间:尖锐,短暂,却留下持久的隐痛。

    "把钱给我!"弟弟的声音变了调,像缝纫机针头断裂时发出的刺耳噪音,"你他妈吃我的住我的..."

    七七用铁盒砸向他的太阳穴。动作如此自然,仿佛过去十年她一直在脑海中排练这个场景。弟弟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书桌,全家福"啪"地掉在地上,玻璃相框裂成蛛网状。

    血从弟弟的发际线渗出来,滑过他震惊的眼睛。那眼神让七七想起母亲去世那晚,弟弟抓着病床栏杆不让人靠近的样子——当时他的指甲在金属栏杆上刮出五道白痕,就像现在他脸上血痕的倒影。

    "你打我..."弟弟的声音突然变得稚嫩,像回到八岁那年她抢他玩具手枪时的语气,"你居然打我..."

    七七看着自己的手。它正不受控制地颤抖,指节处因为长期踩缝纫机而变形的关节此刻泛着不正常的青白。铁盒掉在地上,银行卡从缝隙中滑出来,像一尾离水的鱼。

    弟弟盯着那张卡,眼神突然清明起来。他抹了把脸上的血,露出一个七七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里既没有童年撒娇的甜腻,也没有成年后伪装的天真,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明悟。

    "原来在这里啊..."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吓人,"姐,你藏得真严实。"

    当弟弟扑向银行卡时,七七没有阻拦。她看着那个曾经会为她摘早春第一朵迎春花的男孩,现在像条饿狗般趴在地上抢夺她的血汗钱。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弟弟弓起的背上,那脊椎的轮廓透过单薄的T恤显现出来,瘦削得令人心惊——她上周给他的生活费,他显然又换成了彩票。

    门铃突然响了。

    弟弟的动作僵住。他和七七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追债的人找到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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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弟弟迅速把卡塞进袜子,动作熟练得让七七恶心,"就说我没回来过!"

    他冲向窗户,老旧的铝合金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里是四楼,楼下是自行车棚,再往外是母亲生前种的一排月季。七七看见弟弟的球鞋踩上了窗台,那鞋底磨出的破洞正往外渗他刚才踩到的玻璃碴。

    "跳下去会断腿。"她平静地说,惊讶于自己声音里竟真有一丝关切,"去年二楼的老王..."

    弟弟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太复杂,七七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那里面既有赌徒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婴儿被抛弃前本能的委屈。然后他就跳了下去。

    七七冲到窗前时,只看见弟弟的背影掠过月季丛,带起几片枯黄的花瓣。他落地时滚了一下,姿势竟意外地敏捷——可能是这些年被债主追练出来的。银行卡从他袜口滑出来,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又被他迅速塞回去。然后他跑了,穿过月季丛,穿过母亲春天时还照料过的葡萄架,最后消失在小区后门的方向。

    门铃还在响,现在变成了粗暴的拍门声。七七走过去,透过猫眼看见两个穿黑T恤的男人,他们脖子上的纹身让她想起弟弟去年夏天从地摊上买的贴画——当时他还兴致勃勃地要贴在她手背上,说"姐,这个多酷"。

    "收水电费的!"外面的男人喊道,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片。

    七七没有开门。她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板,感到木质的纹理透过单薄的T恤印在皮肤上。相框玻璃碎得更厉害了,裂隙中弟弟的脸被分割成不规则的碎片,只有眼睛是完整的——那里面还保留着八岁那年,他偷拿她攒的邮票去买玻璃球时,那种混合着狡黠与依赖的神情。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弟弟发来的微信:【姐,他们会杀了我的。】

    七七盯着屏幕,直到它自动锁屏变黑。黑屏上映出她的脸,扭曲而陌生,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十年来每个凌晨她踩着缝纫机时,窗外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弟弟躲在楼梯间抽烟时,烟头的红光在病房外的黑暗中明明灭灭的样子。当时她以为那是少年面对死亡的恐惧,现在才明白,那可能是他第一次尝到"孤注一掷"的滋味——把母亲的病痛、姐姐的牺牲、自己的未来,全押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赌局里。

    拍门声停止了。七七听见脚步声远去,电梯门开合的声响,最后是一切归于寂静。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月季丛被弟弟踩得东倒西歪,一株粉色的龙沙宝石折断了,断口处渗出透明的汁液,像眼泪。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银行短信:【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14:32分ATM取现3000元,余额0.00元。】

    七七笑了。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呜咽。她想起弟弟五岁那年,母亲带他们去动物园,弟弟把唯一的冰淇淋让给她,说"姐姐吃,我不热"。现在他拿走了她最后的存款,却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太阳开始西斜。七七收拾了碎玻璃,用胶带粘好裂开的相框。照片里母亲抱着弟弟,她站在旁边,像每个中国家庭合影里那个早熟的姐姐。她注意到母亲的手——那双手因为化疗而青筋凸起,却依然温柔地搭在弟弟肩上。当时母亲已经知道这是最后一张全家福,却笑得那么平静,仿佛早就预见了今天。

    七七把相框放回书桌,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包烟——是去年冬天加班时,同车间的安徽大姐给她的。她笨拙地点燃,第一口就呛出了眼泪。烟雾缭绕中,她看见弟弟跳窗时带起的月季花瓣,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窗台上,边缘已经卷曲发黄,像一封没写完的信。

    夜幕降临。七七没有开灯。她坐在黑暗中,数着楼下传来的每一声汽车鸣笛,直到天边泛起蟹壳青。当第一缕阳光照到相框上时,她做出了决定。

    她拨通了那个她存了半年却没勇气拨打的号码——上次债主来时,塞给她的"讨债公司经理"名片。电话接通时,她听见自己说:"我弟弟欠你们多少钱?"

    对方报出的数字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只是深吸一口气,问:"如果...我替他还,能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挂断电话后,七七打开衣柜,取出藏在最里层的存折。那是她给自己攒的嫁妆,密码是弟弟的生日。她一页页翻着,看着数字从四位数变成五位数,又看着最近半年每次取现的记录——都是弟弟撒娇说要"买书"、"交学费"、"请同学吃饭"的日子。

    最后她看了眼镜子。镜中的女人眼窝深陷,嘴角有两道她没意识到的皱纹。但眼神是平静的,像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时那样平静。她换上唯一一套像样的衣服——去年腊月二十九,服装厂老板发年会礼品时,她偷偷多拿了一件样衣,米白色的西装套裙,标签还没拆。

    出门前,七七最后看了眼相框。照片里弟弟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那里面还没有后来那些血丝,也没有赌徒的贪婪。她伸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指纹,轻声说:"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她关上门,走下四楼,穿过被弟弟踩坏的月季丛。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像母亲小时候给他们洗校服时,水龙头下淌过的肥皂水。小区门口,她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人民路,建设银行。"

    车启动时,七七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家——那栋老旧的六层小楼,阳台上晾着她上周洗好的床单,向日葵图案在朝阳下像一排小小的太阳。她想起弟弟出生那天,母亲抱着他说:"给你起名叫'向阳',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光长。"

    现在那株向日葵长歪了。但七七记得园艺书上说,只要用木棍支撑,慢慢矫正,植物还是会朝着太阳生长。她摸了摸包里的存折,那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给向阳娶媳妇用的】——是母亲的笔迹,在确诊那天偷偷塞给她的。

    出租车转过街角,老房子消失了。七七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晨风中飘来的桂花香。这个季节,母亲该酿桂花酒了。去年酿的,弟弟偷拿去送了他"女朋友"——就是那个把烤肠吃半截丢进垃圾桶的女孩。

    但这次,七七想,这次她会亲手把"酒"交给弟弟。只不过里面兑的,可能是她余生所有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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