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好后,程庭芜整理了一下衣襟,装作赶路的样子,走到惠娘家门口,敲了敲竹篱笆。
“姑娘,打扰了,我是路过的,走了一路有些口渴,能不能讨碗水喝?”
惠娘回过神,见是个陌生女子,穿着素雅,语气温和,便站起身点点头。
“当然可以,你等一下。”
说着,惠娘转身快步进了屋,很快端着一只粗瓷碗出来。
碗沿虽有些磕碰,却洗得干干净净,里面盛着刚晾好的温水,温度不烫不凉,刚好能入口。
她双手捧着碗递过去,轻声说:“你慢些喝,刚晾好的,不烫嘴。”
程庭芜双手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意,笑着道谢:“多谢姑娘,真是解了我的急,这天气赶路,嗓子早干得冒烟了。”
她低头抿了两口,没急着把碗放下,而是抬眼看向惠娘,目光落在她依旧紧锁的眉头上,语气放得更柔了些。
“姑娘,我方才在门口就瞧见你坐着发呆,瞧着像是有心事。你要是不嫌弃,不妨跟我说说?”
惠娘闻言,抬眼看向程庭芜。
对方眼里没有丝毫冒犯的打量,就像春日里晒在身上的暖阳,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她本就愁着没地方吐苦水,想着眼前这人是陌生人,说完也不会传到爹娘耳朵里,便忍不住拉着程庭芜坐在小板凳上,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姐姐,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爹娘天天说,我再大些就得找人家嫁了,可我不知道将来的夫君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庭芜端着水碗,静静听着,等她顿住了才轻声问:“那你自己心里,有没有盼着点什么?比如将来的日子,想过成什么样?”
惠娘的脸瞬间泛起一层浅红,像被春日阳光晒透的桃花,声音也软了几分,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与憧憬。
“我……我出身普通,也没读过书,哪敢奢求大富大贵的日子。”
“就想着,能嫁个懂得体贴人的汉子,不用他多有钱,只要肯跟我相互扶持……”
“我做饭时他能搭把手烧个火,我洗衣时他能帮着提桶水,两个人安安稳稳把日子过下去,就够了。”
程庭芜放下水碗,温和地追问:“除此之外呢?就没有其他的吗?比如他的家里人,你就没琢磨过?”
惠娘愣了愣,眼神里多了几分迷糊,摇摇头道:“还能有什么呀?不就是嫁给他这个人吗?”
“他爹娘那边……胡婆婆和我娘都说,嫁过去顺着公婆、多干活就行了,哪用特意琢磨?”
“婚姻并非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更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你不能只看对方一个人,更要看看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见惠娘还是一脸茫然,程庭芜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些。
“你想啊,若公婆天天让你从早忙到晚,你夫君只是嘴上心疼你,却不愿意分担或从中周旋,你这日子能过安稳吗?”
惠娘的脸色白了些,指尖微微发颤:“可……可要是真这样,我能怎么办?”
“这就需要你在定亲前仔细观察了。”程庭芜往前凑了凑。
“你得看他家里的规矩,是把媳妇当家里人疼,还是当伺候人的奴婢?得看他爹娘的性子,是明事理、懂体谅,还是专横跋扈、只认老规矩?”
“更得看你夫君的态度,他是会和稀泥让你受委屈,还是会站出来护着你,跟你一起分担家里的事?”
惠娘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微微睁大。
先前胡婆婆只教她忍,爹娘只盼她乖,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嫁人还能这般挑拣,还能计较公婆的性子和夫君的态度。
这些话像从未听过的新鲜道理,撞得她心里嗡嗡作响,混沌的思绪仿佛被拨开了一道缝。
见她眼神里渐渐有了清明,似乎有所顿悟,程庭芜语气越发恳切。
“还有一点你要记牢,吃苦耐劳是美德,但不是要你委屈自己;尊重长辈是本分,但不是要你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切不可暗屋作烛,燃己照人,到头来,光给了旁人,自己只落得一抔蜡泪,连归途都寻不见。”
惠娘望着程庭芜,恍然大悟般眨了眨眼睛道:“姑娘,我……我大概懂了些。”
“可这世间的人,心思难猜,我又该怎么挑,才能寻到你说的那种靠谱的夫婿呢?”
程庭芜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挑人,最该看的不是他风光时的模样,而是他身处低处的姿态。”
“人在顺境里,大多能和颜悦色,可若在逆境中,比如遇事不顺、遭人刁难,或是做着最琐碎辛苦的活计,依旧能保持积极,待人和善,不迁怒、不抱怨,那这人的本性定然差不了。”
“毕竟顺境里的温柔易做,逆境中的体谅才难得。”
惠娘听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阿明哥的爹娘走得早,独自一人守着祖传的几亩薄田。
农闲时就背着工具箱走村串户,帮人修补破损的桌椅、犁耙,靠着一双巧手换些糊口的钱。
他虽不富裕,心却热得很。
村里的张婆婆腿脚不便,他每回路过都要帮着挑桶水、劈捆柴,从不要报酬。
暴雨冲垮了村口的小桥,他连着几日起早贪黑,自己砍树、凿木,硬生生把桥补好,有人要凑钱谢他,他只摆手说大家过路方便就好。
前阵子惠娘家的篱笆被狂风刮倒了一片,爹托人喊阿明哥来修。
他来的时候天刚亮,没等歇口气就拿起锤子忙活,后来修完篱笆,还特意把露在外面的尖刺都细细磨平,才收拾工具离开,心思细腻。
如今想来,阿明哥的日子虽苦,却从没听过他抱怨一句,待谁都温和有礼,这不正是程庭芜说的低处见本性吗?
再加上他家里关系简单,既没有难缠的公婆要伺候,也没有姑嫂叔伯的是非要应付。
往后真要是嫁过去,单是少了这些家长里短的纠葛,就能省下大半的心力。
想到这里,惠娘的眼睛亮了起来,之前的迷茫消散了大半。
“姑娘,我好像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人了。”
“从前都是爹娘替我盘算,这一次,我想自己去问问、去瞧瞧,哪怕最后不成,也算是争取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