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婆婆一来,就拉着惠娘坐在院子里头。
桌上摆着一盘炒瓜子,她却没动,只捏着手里的针线,缝补着孙子的小棉袄,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恳切。
“惠娘啊,你可得记好,女子嫁人后,就得把夫家当成自己家,公婆说啥就是啥,丈夫的话更是不能违背。”
“他们是你的天,你得顺着才行。”
她顿了顿,把针线凑近眼前,眯着眼穿针引线,继续道。
“平日里要多干活少说话,再苦再累也不能抱怨,旁人问起,还得说不辛苦。”
“跟公婆、小姑子相处,要多让着点,哪怕他们错了,你也得忍着,不能顶嘴,这叫识大体。”
“将来生了孩子,更要以孩子、丈夫为重,自己爱吃啥、爱穿啥,都得放一边,这才是好媳妇该有的样子,将来才能在夫家立住脚。”
惠娘坐在一旁,手指紧紧绞着布裙的衣角,布料都被她捏得发皱。
她小声嗫嚅着,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胡婆婆,要是……要是他们让我做很多活,从早忙到晚,我实在累得不行,也不能抱怨吗?”
“抱怨啥呀!”胡婆婆放下针线,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严厉。
“女子本就该操持家务,累点算什么?”
“我当年怀着我家老大,七个月的时候还照样给公婆洗衣做饭,大冬天蹲在井边搓衣裳,手冻得流脓都没喊过一句苦!”
她伸手点了点惠娘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
“你可别学那些娇气的性子,这也嫌累那也嫌苦,不然将来嫁过去,婆家人该不待见你了,到时候受了委屈,爹娘也帮不上你!”
惠娘听着,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沉。
她不想天天只围着那些琐事转,她想跟村里的春桃她们一起上山采野果,想把漂亮里的野花插在窗台上,想在冬天里能躲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
可看着胡婆婆严肃的脸,再想起娘早上嘱咐她过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声。
胡婆婆见她性子软、没反驳,脸上严厉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些,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你也别觉得委屈,咱们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时多受点累,等熬到媳妇成了婆,让下一辈接手家务,日子自然就松快了。”
“你看我,家里的几个儿子都娶了媳妇,洗衣做饭这些事都交给她们操持了,我身上的担子可比从前轻多了。”
惠娘听着,慢慢抬起头,有些迟疑地看向胡婆婆,她的眼角爬满了皱纹,手背上的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惠娘心里突然一沉,胡婆婆熬了这么多年才轻松些,那自己是不是也要这样,从双丫髻熬到满头白发,才能歇一歇?
而且所谓的“熬出头”,不过是把自己受过的苦,再转嫁给新的媳妇,一代压着一代……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指尖的凉意顺着胳膊往心口钻。
胡婆婆察觉到她的异样,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舒服吗?”
惠娘赶紧低下头,摇了摇脑袋,声音细弱:“没、没有,只是刚刚有风吹来,有点冷。”
“冷就多穿件衣裳。”胡婆婆收回手,语气又严肃了几分,“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还没出嫁的姑娘家,最忌讳有什么毛病。”
“要是传出去说你身子弱,哪家还愿意娶个药罐子回去?到时候耽误了婚事,可就麻烦了。”
惠娘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乖乖点头,小声应道:“我知道了,胡婆婆。”
“知道就好,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胡婆婆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惠娘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许。
“你这性子乖顺懂事,模样也周正,一看就是会持家的料,你爹娘要是还没给你物色到合适的人家,回头我去邻村帮你相看相看。”
“那边有几家汉子,手脚勤快,家里也没那么多刁钻的规矩,都是顾家肯干的主儿。”
她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敲定了婚事。
“到时候我把人领来,让你爹娘跟对方父母合计合计,要是两边都满意,选个良辰吉日,就能把喜事办了。”
“你呀,到时候安安稳稳嫁过去,好好伺候公婆、照顾丈夫,日子保管差不了。”
惠娘坐在原地,心里满是无措。
胡婆婆说的好日子,她没觉得有多期待,反倒觉得奇怪。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日子?
仿佛只要父母觉得合适,旁人觉得好,她就该乖乖点头,把自己的一辈子交出去。
她隐约觉得,自己像家里刚摘下来的菜,要是不赶紧找个人家“处理”掉,就会“不新鲜”。
可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又压了下去。
毕竟村里的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春桃去年嫁人,也是爹娘说了算;隔壁的阿杏,连丈夫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拜了堂。
或许,女子的命本就该这样吧。
胡婆婆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嫁人后要注意的事,见日头快偏西,才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包,慢悠悠地走了。
惠娘送她到门口,看着胡婆婆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到了院子里。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墙角的野花瞧着都没之前鲜亮了。
她坐在院子中央,望着竹篱笆外的田埂发呆,眉头轻轻皱着,眼神里满是迷茫。
躲在院外树后的程庭芜见此情景,压低声音道:“我觉得,眼下是个好机会。”
高文州一听,立刻摩拳擦掌:“那还等啥?咱们直接进去跟她讲清楚啊!”
“不行。”
程庭芜摇摇头,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咱们一群人突然进去,只会吓着她,这样吧,你们留在暗处等着,我假装是过路的路人,上前去讨碗水喝。”
“同为女子,她对我的戒心会小些,也更容易敞开心扉。”
贺云骁点点头,语气沉稳。
“行,你且放心去,我们就在这盯着,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们立刻前来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