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肃容道:“陛下明察秋毫。”
“臣……确有一些发现,心中亦有诸多疑惑。”
“讲。”
朱元璋言简意赅。
叶凡整理了一下思绪,将今日在市集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声音清晰而沉稳。
“陛下,私铸铜钱,首要便是铜料来源。”
“若只是熔炼旧钱重铸,工序繁琐,获利有限,且极易被察觉。”
“因此,臣推断,背后必有未经朝廷许可的私挖铜矿作为支撑!”
他首先点明了问题的核心,随即开始陈述具体线索。
“臣今日借陪同公主殿下游览之机,刻意留意市井动向。”
“其一,臣发现清水埠多家铁匠铺中,手艺精湛的老师傅大多被官府征调,名义上是为大明修造战舰。”
“此事本身无可厚非,但结合其他迹象,便显得有些微妙。”
“其二,也是最为关键的。”
叶凡语气加重。
“市井之中,早有关于北山发现铜矿的传闻流传,但官府对此一直讳莫如深,甚至对外宣称此为谣传!”
“然而,与此同时,官府却每隔数日,便以‘为开海通商囤积物资’为由,大量采买粮食菜肉等物。”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朱元璋。
“陛下,开海通商之物资调配,自有中枢与指定皇商负责,章程严密,岂会由地方官府如此零散频繁地出面?”
“且采买的多为不易久存之食粮,而非造船用料或贸易货物?”
“此理由,哄骗无知百姓尚可,实则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最后抛出了最大的疑点,也是此刻最让他感到困惑的地方。
“故而臣推断,这些物资,极可能是被运往了那个被隐瞒的铜矿,用以供养非法开采的矿工与守卫!”
“一切线索,原本都指向有人在暗中私挖铜矿,铸造假钱,祸乱金融!”
他的话语在此处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疑惑之色。
“然而……令臣万分不解的是,既然有人在极力隐瞒铜矿的存在,为何今日,西平侯又会亲自向陛下禀报,言之凿凿地发现了铜矿,并以此邀功?”
“这前后矛盾,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听完叶凡这番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叙述,朱元璋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而泛起了一抹冰冷而带着讥诮的冷笑。
“哼!”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眼神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匕首。
“单是他沐英,能如此精准地知晓咱微服私访至此,本身就透着诡异!”
他显然早已对沐英的突然出现心存疑虑,只是方才隐而不发。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至于这铜矿为何先前被隐瞒,而今又被发现……”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寒意。
“他方才倒是给咱解释了一番,说是想暗中开采,备足铜料,待到咱寿诞之时,再作为一份厚礼献上,给咱一个惊喜!”
“呵呵,好一个孝心可嘉!”
朱元璋的语气充满了讽刺,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套说辞。
他随手从案几上拿起一本册子,丢给叶凡。
“这是他自己呈上来的,所谓开垦铜矿的账目,记录了每日每月的开采数量,看着倒是像模像样。”
叶凡接过账本,快速翻阅。
上面确实记录着日期,出工人数,开采矿石数量等项目。
笔迹工整,数据详尽,表面上看不出太大破绽。
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进入厅内,在毛骧耳边低语了几句。
毛骧随即上前,对朱元璋躬身禀报道:
“陛下,监视赌坊的弟兄传来消息,已初步查明,那如意坊赌坊明面上的东家是一个本地混混,但背后真正的东家,经过多方查证,资金流向和人员背景,最终都隐隐指向……西平侯府的一名外管事。”
“而且,赌坊内流通的私钱,数量极其庞大,绝非小打小闹!”
锦衣卫的效率极高。
短短时间已经摸到了关键线索!!
叶凡听着毛骧的禀报,又看着手中那本看似清白的账本,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账本可以造假,赌坊可以找白手套。
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停留在指向和怀疑的层面,没有一样是能直接钉死沐英的铁证!
“陛下。”
叶凡放下账本,语气凝重。
“如今我们掌握的,都只是间接的线索和合理的推测。”
“私铸铜钱,深挖矿藏皆是滔天大罪,西平侯又是功勋卓著的重臣。”
“若无确凿实证,仅凭这些,恐怕不仅难以将其定罪,反而会打草惊蛇,令其狗急跳墙,销毁所有证据,甚至……酿出更大的祸端!”
他考虑的是稳妥和证据链。
然而,朱元璋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开国皇帝,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或犹豫,只有一种混合着帝王威严与父亲被背叛的冰冷怒意。
“打草惊蛇?”
朱元璋嗤笑一声,眼神狠厉。
“咱就是要看看,这条蛇,惊了之后会往哪儿窜!”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无妨!咱已经派二虎去查了!”
“给咱往深里挖,往根上刨!”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仿佛已经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座隐藏在山中的铜矿,和那个他曾寄予厚望的义子。
“若那赌坊的背后,那些该死的假铜钱,真跟他沐英有半点干系……”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杀意。
一字一顿,如同惊雷炸响在厅堂之内。
“咱亲手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