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谢谢你!”
曲晨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几个字却说得无比郑重。
捧着石罐的老妪微微一愣,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泛起一丝喜色,她虽是凡人,但历经数十近百年人情世故,又怎么会看不出曲晨之前的眼神就是那种心哀若死的颓废,但是愿意开口说话,说明就还有希望。
“孩子你别客气,吃饱了就好,吃饱身上就暖和了!还有你就叫我郦婆好了,这儿的人都这么称呼我。”老妪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了几分。
郦婆没有多言,就这样静静看着曲晨喝完半罐黑薯油,然后便收拾好石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院门吱呀一声合上,曲晨听着缓慢的脚步远去,似乎转到了自己这破落小院的左侧,想必,郦婆所居就是自己的左邻了。
曲晨静静地伫立在昏暗的屋内,腹中那粘稠的黑薯油带来的热流正在缓缓散开,虽然口中还留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和涩口之感,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就不亚于续命的仙露。
或许是食物中的糖分物质开始缓缓发生作用,他的全身似乎多了几分力气,精神也明显好转了一些。
“也许,我也可以做些什么的……”
许久之后,曲晨喃喃间走出内屋,来到了已经有些昏暗的院子。
寒风依旧凛冽,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空气,双脚微微分开,开始缓缓活动手脚。
扩胸、转体、压腿、松踝……
只是,动作已经很是生涩。
这是一套极其简单,甚至在修者眼中显得有些滑稽的动作,那是曾经他在地球宇航中心作为航天员日常基础训练的热身操。
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如同锈蚀般的肌肉在拉伸中传来阵阵酸痛。
仅仅片刻时间,曲晨便觉得心跳如雷,肺部如风箱一般剧烈喘息,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瞬间又被冷风吹散。
“太弱了……”
他苦笑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不得不停下,扶着墙壁大口喘息。
这可不是与修者比较太弱,而是与当年尚未踏足修途的自己对比,不知多少岁月的冰封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体机能早已衰退了太多,如同大病初愈的凡人。
不自觉的抬手抹过额头,他的手蓦然一僵,他居然在眉心之间,触碰到了一个凹陷!
“金伯悦……”
他瞬间失神,如同回到了那有生以来最为痛苦且可怕的一战。
真我世界之中,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真我杀术!
那是以真我凝化如术法般的奇特攻杀,对于真我的伤害可谓恐怖,而以前曾经经历过的,除了在黎生星王祖地的老金鱼,他还没有碰到如此精于真我杀术的修者,只是老金鱼毕竟是一缕残念,被自己三百六十腧穴克制而败亡,其他如雷卓那种借雷种而成的异能,只能算是花拳绣腿。
金伯悦则完全不同,其以完整真我侵入,各种真我杀术层出不穷,无尽锋锐将自己的真我切割到支离破碎,自己只能凭着不屈意志,动用吞噬之力一次次拉回那些破碎真我碎片将之重组。
直到意识已经近乎成为一片空白,他终于得到一次机会,疯狂扑向金伯悦的真我。
吞噬与痛苦,破碎再重组,如同一场持续到地老天荒的拉锯战,金伯悦的真我终于再无任何残存,而他自己,也彻底陷入沉寂……
深夜的风,更冷!
吹醒失神的曲晨,他拖着沉重的步伐黯然回到内屋关上漏风的木门,蜷缩在铺着破旧兽皮的木床上,渐渐沉睡过去。
……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规律而平淡。
郦婆是个守信的老人,每天清晨和日暮,她都会准时敲响院门,送来一罐温热的黑薯油,有时候还会加上一个烤得焦黑的硬块,似是什么肉干,咬起来极其困难,却比油汤提供了更多的能量。
曲晨没有拒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每次都会认真地说一声谢谢。
他没有走出过院门,只是在进食之余坚持那套简单的热身操,从一开始的只能坚持几分钟,到后来能完整做完一套,再到可以在院子里慢跑几圈。
随着身体机能的一点点复苏,他与郦婆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通过这位善良老人的絮叨,曲晨终于对这寒渊城多了一些真实的认知。
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漫长的凛冬。
寒渊城外是无尽的冻土和冰川,那里生长着一种名为黑薯的耐寒植物,那是全城凡人和低阶修者赖以生存的主食,但挖掘黑薯是一项苦差事,冻土坚硬如铁,往往需要几个人轮流挥镐,一天下来也不过能挖满一筐。
除了黑薯,便是猎杀雪域中的蛮兽。
但那存有危险,城外的蛮兽皮糙肉厚,凶残异常,寒渊城的猎队往往是拿命在搏,时常有人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那艘破旧的矿船,那是寒渊城的命脉,只有秋崇亲自带队,才能深入寂空边缘的废弃矿星开采矿石,而所有矿石,最终会分派给整个寒渊城超过百万秋氏族人,用于换区生存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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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这儿啊,就是个大笼子。”
郦婆坐在门槛上叹息道,“我们的祖上都是在主族犯了错的罪人,把我们扔到这儿,就是让我们自生自灭,世世代代都烂在这泥潭里。”
曲晨看着郦婆那满脸沧桑,只能在内心一叹。
神弃星陆苦寒,这种地方的天地灵气稀薄紊乱,即便是走上修途也很难继续攀升,可以说已经断了这些人可能,说世世代代烂在这里还真几乎是事实。
……
半个月后。
正在院中慢跑的曲晨,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沉闷的轰鸣声从天际传来,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来了!商船来了!”
隔壁院子里传来了郦婆惊喜的呼喊声,紧接着,整个巷弄,乃至整个寒渊城仿佛都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瞬间变得喧闹,众多穿着破旧皮衣的老人孩子从低矮的石屋中涌出,手里提着袋子,背着筐篓,甚至有人拖着断腿,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那种眼神是溺水者看到了浮木,是饥饿者闻到了肉香,那是对生存最原始最卑微的渴望。
“孩子!快!咱们也去!”
郦婆匆匆推开院门,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兽皮袋,脸上带着少有的红光,“这一趟商船来得早,咱们赶紧去占个好位置,要是晚了,好东西就被挑完了!”
曲晨看着老人那急切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好,我陪您去。”
他从内屋拿起当初秋崇给自己的那个皮袋,他也想去看看,这个与世隔绝的牢笼,究竟是如何与外界连通的,跟随着郦婆,曲晨混在拥挤的人流中,慢慢走向城中。
一片稍微平整些的开阔黑石地。
此刻,那里已经停泊着一艘体型臃肿古迹斑斑的中型星空商船。
这艘船显然有些年头了,但在寒渊城居民的眼中,这艘破船却比传说中的仙宫还要耀眼。
舱门缓缓打开,一群身穿厚实皮裘的商队护卫走了出来。
他们神情倨傲地将人群隔开,清理出一片交易区,紧接着,几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厌恶地看着周围那些浑身散发着馊味的弃民,仿佛是在看一群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老鼠。
“排好队!都给老子排好队!谁敢乱挤,直接打断腿扔出去!”
一名护卫头领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啪的一声抽在空气中,发出爆鸣。
原本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畏缩着排成了几条长龙。
曲晨站在郦婆身后,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自己不可能一直依赖郦婆,只要不想饿死在寒渊城,终将面对这一切。
交易开始了。
但这根本称不上是交易,这完全是一场赤裸裸的掠夺。
“这是寒铁矿母,我已经攒了好几个月了!”
排在前面的一个独臂汉子,满脸堆笑地将一袋散发着森寒之气的黑色矿石捧到一名管事面前。
曲晨眼神微微一凝。
寒铁矿母,那是炼制宝器的常规材料,虽然不算精品,但在低阶修者看来价值也算尚可了。
那管事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伸手取出一块矿石掂量一下,撇嘴道,“杂质太多品相下等,给你两袋黄荞,外加一袋肉脯。”
“什么?!”独臂汉子脸色微微一变,哀求道,“管事大人,这可是我拼了命从冰裂谷底下挖捡出来的,您再看看……”
“少废话!”管事不耐烦地挥手,“爱换不换,不换就滚,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独臂汉子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终,他还是低下了头。
他不能不换。
曲晨看着这一幕,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这就是寒渊城的生存之道吗?
队伍缓缓蠕动,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
商船肆无忌惮地压价,眼神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戏谑,他们知道,这些人没有选择,神弃星陆被封锁,除了这艘商船,他们没有任何获取外界物资的渠道。
这就是垄断,是绝户的生意。
终于轮到了郦婆。
老人颤巍巍地解开布袋,小心翼翼地捧出十几块杂乱矿料和几枚核桃大小的暗红果实。
“大人,这是老婆子在城外寒山脚下找到的血浆果,还有这些矿料,您看看……”
“血浆果?”那管事皱眉看了看,嗤笑道,“这也算灵果?都干瘪烂成什么样了?”
“大人,这果子只是风干了一些,大伙儿都说这是好东西啊……”郦婆似乎有些急了。
“去去去!矿石可以留下,你到底换不换!”管事不耐烦地一挥手。
郦婆踉跄后退撞在曲晨身上,手中的果子也掉落在地。
“啊,我的果子……”
郦婆慌忙蹲伏在地,双手护住掉落的暗红果子,似是生怕被周围人群踩烂。
曲晨只觉胸中一股血气,弯腰扶起郦婆,他转过身平静地看向那个管事。
虽然没有了一丝灵力,但他那双眼睛,却如同暗渊一般幽深。
那管事被这眼神一扫,竟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露出羞恼之色,“看什么看!想找死吗?”
曲晨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从郦婆手中拿过一枚果子放在手中摩挲,“普通的血浆果的确价值不高,但这果子并不是烂了,这是金斑血浆。”
他随第九药师学了数月药道,虽然远不如宣风那般精通,但寻常灵草他还是能分辨出价值的。
曲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人的耳中,“血浆果可长于各种环境之下,但倘若生于极寒之地,赤精集于内而表于皮,形成暗金点斑,其价值倍增,可算是炼制破骨丹的一味好药。”
“你放屁!”管事脸色微变,随即骂道,“一个凡人懂什么药理!”
“你可以不信。”曲晨淡淡道,“但这船上若是有丹师,或者懂行之人,一看便知。”
“把果子拿上来,给他们四袋黄荞两袋肉脯!”
就在这时,商船的二层甲板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一名身穿青色长袍的老者凭栏而立,正饶有兴致的看向这里。
周围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道羡慕的目光投射而来。
城主府方向,秋崇凌空而立,此刻也是遥遥看来,眼中露出一丝思索之色,很快便消失不见。
……
“真是悲哀!”
曲晨回到自己的小院,自己那些矿石换取了一袋黄荞一袋肉脯,已经全部交给郦婆,而那肉脯其实还是商船上的青袍老者特意关照管事多给自己的。
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笼罩着他。
所谓的秋氏弃民,在主族眼中是垃圾,在商队眼中是待宰的猪羊,他们活着,仅仅是为了给外界输送廉价的资源,然后像野草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泥土里。
而自己,如今也已经变成这野草中的一员。
“神弃之地,这里可真的是一片被遗弃之地……”曲晨仰起头,看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曲晨兄弟!管代让我寻你过去一趟!”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人推开,身披银甲的秋荻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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