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穆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身侧,蛮荒使者脸上那抹嘲讽的笑容彻底僵住。
城楼之上,谢道韫的声音被天冲境真气裹挟着。
如滚雷般碾过战场,压过漫天风雪。
“武穆大人——”
她玄甲披风在朔风中狂舞如旗,声音却平静得令人心悸。
“不必再试探了。”
一字一句,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有令:狄荒只守不攻。但若外敌踏入境线半步……”
她顿了顿,右手缓缓按在腰间剑柄上。
“万里山河,皆可为剑。”
风雪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谢道韫抬眸,目光如实质般穿透三十里距离,直刺大周武穆双眼。
“不信者——”
“可来一试!”
三千大周重甲,无一人敢动。
武穆眯眼盯着城楼。
他看见谢道韫身后那三百架惊神弩的箭镞,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闪烁。
看见关墙上那些苏醒的阵纹。
更看见谢道韫周身,隐隐与脚下大地连成一体的国运气息。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但事实就在眼前。
许久,这位大周武穆缓缓抬起右手,每一个动作都沉重如挽山岳。
“撤军。”
黑色军阵如潮水般退去,在雪地上留下凌乱足迹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回营路上,莽荒使团中那位枯瘦的森巫老者,用骨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诡秘符文。
符文闪烁三次后熄灭,他这才低声对身旁弟子道:
“传讯妖主:狄荒国运已成,白夜天手握古术传承,不可力敌。”
“我族……当改‘劫掠’为‘交好’。”
三十里外,夷荒海神使者盘膝坐在雪地上,双手结印。
他额间浮现一枚湛蓝竖眼,那是夷荒秘传“海天望气术”。
透过法眼,他看见铁壁关上空盘踞的金龙虚影。
虽未完全凝实,却已显爪牙峥嵘。
“国运铸朝……”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渴望。
“若能求得此法,我夷荒群岛何惧风暴海啸?”
只有蛮荒那赤膊使者,双目赤红如血。
他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粗壮手臂上图腾纹路明暗不定。
“凭什么……拓跋野那个老废物守不住的狄荒,竟能得如此机缘?!”
他不甘。
三百年前,蛮荒铁骑曾踏破狄荒三关,饮马龙城。
如今……
“等着!”
他盯着那道渐远的玄甲身影,从牙缝里挤出诅咒。
“等我族血狼之主苏醒,必屠尽你狄荒皇族!”
当夜,武穆军帐烛火通明。
他枯坐案前,提笔,蘸墨。
笔尖悬在纸面三寸,久久未落。
帐外风雪呼啸。
终于,他落笔,每一划都重若千钧。
“臣岳山河密奏:
一、谢道韫已破天冲境,且非初入。
其可引动狄荒国运加持,真实战力堪比命星境。
臣观其气息,与关墙大阵相连,在狄荒境内几近无敌。”
笔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阴影。
“二、狄荒军备已与失传古术结合。
今日所见弩车,箭镞刻有未知阵符,可引地刺、破战气、蚀血肉。
其守御能力,远超兵部此前所有预估。”
写到此处,岳山河闭目深吸一口气。
“三、臣斗胆建议:暂缓一切针对狄荒之军事行动。
当务之急,乃谋取‘国运铸朝’之法。
若强攻……恐需倾举国之兵,且胜负难料。”
“此战若开,便是国运之战。望陛下慎之,慎之。”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取出一枚武穆印玺,在落款处重重压下。
“八百里加急,直送御书房。”
他将密奏装入玄铁筒,交给跪在帐中的血羽卫。
“若有拦截,即毁之。”
“诺!”
黑影消失在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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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壁关对峙第十五日。
龙城皇宫再发诏令。
“朕设‘万贤阁’于龙城,广纳天下英才。”
“不问地域、不问种族、不问出身、不问性别、不问过往!”
“凡通过百工、军策、武道、文理、医卜、匠造、农桑、水利、算学等任意一科考核——”
“即录入阁籍,享朝廷俸禄,得国运加持!”
“才高者可晋官职,功大者可封爵位。”
“狄荒疆土之内,唯才是举!”
“——狄荒皇帝,白夜天,昭告天下。”
消息传出,天下沸腾。
大周,京华学院。
冬夜,藏书阁最偏僻的角落里,一盏油灯如豆。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讲师。
捧着弟子悄悄抄回来的邸报全文,枯坐了整整一夜。
窗外雪落无声。
他指尖在“不问出身”四字上反复摩挲,摩挲到纸面几乎破损。
天快亮时,他缓缓起身。
从床底拖出一只积满灰尘的书箱。
箱子里,是三十年前他参加大周科举时用的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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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十年前他写的、却被门阀大儒批为“离经叛道”的策论。
是十年前他试图推动寒门学子补助章程、却被学院祭酒撕碎的手稿……
“师父,您真要……”
年轻弟子红着眼眶站在门口。
老讲师没有回答。
他默默收拾好那些泛黄的纸张,最后从墙上取下那幅自己写了半生的对联。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盯着这幅对联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笑声苍凉,在空荡的藏书阁里回荡。
然后他提起笔,在墙壁空白处,用力写下另一行字。
“奈何大周门阀——”
“宁赠外族,不予家奴!”
笔锋如刀,刻进青砖。
晨光熹微时,那道佝偻的身影背着书箱,悄然消失在京华学院后门的小巷深处。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
东海,散修群岛。
三艘破旧的渔船,在暴风雨中艰难穿行。
船头,三位白发苍苍的老修士并肩而立。
他们身上道袍早已褪色,袖口磨损得露出线头,脸上皱纹深如沟壑。
那是寿元将尽、气血枯竭的征兆。
“王兄,你我卡在住胎境,整整四十七年了。”
左侧的老者咳嗽着,嘴角渗出血丝。
中间被称为“王兄”的老道,死死盯着西方海平面。
他双眼浑浊,却燃着最后一点火焰。
“大周宗门,嫌我们根骨已朽;蛮荒巫道,要我们献祭血亲;莽荒妖族,视人族为血食……”
“天下之大,竟无我等立锥之地。”
右侧一直沉默的老妇,忽然开口。
“狄荒国运,能滋养肉身神魂。这是《龙城邸报》上写的。”
三人同时沉默。
海风呼啸,带着咸腥和死亡的气息。
“那就赌一把。”
王老道深吸一口气,体内残存的真元开始燃烧,化作推动渔船的动力。
“赌这最后三年寿元,赌这狄荒皇帝……真如传闻中那般,要开万世未有之局!”
三艘渔船破浪西行,在身后拖出三道决绝的白线。
南疆,十万大山深处。
夜色浓稠如墨,瘴气在山谷间弥漫。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赤着脚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他是混血。
父亲是进山采药时被掳的大周医师,母亲是部落巫女。
这样的出身,在崇尚血脉纯净的南疆部落里,是原罪。
“你的血不纯,不配继承巫术。”
“你的眼睛像那些山外人,是邪恶的。”
“滚出去!别玷污我们的祭坛!”
少年咬紧牙关,从怀里掏出一张几乎被汗水浸烂的兽皮地图。
地图是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
上面用秘药画着一条穿越“死瘴泽”的路径。
那是离开南疆、前往北方的唯一生路。
父亲说,一直往北走,走到一个“不看出身的地方”。
少年抬头,望向北方。
他收起地图,一脚深一脚浅地扎进瘴气最浓的沼泽。
毒虫啃咬着他的脚踝,瘴气侵蚀着他的肺叶,但他没有停下。
不能停。
停下就是死。
短短十日。
从大周各州郡逃出的寒门书生、被宗门排挤的修士、遭贵族压迫的匠人、怀揣秘密的逃亡者、投机者、间谍、真正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人……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向狄荒边境,在官道上汇成了绵延百里的迁徙长龙。
龙城,皇宫西侧新修的万贤阁前。
广场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阁楼最高层,镂花木窗后。
白夜天负手而立,玄色龙纹常服在穿堂风中纹丝不动。
他俯瞰着下方蚁群般的人群,目光平静如深潭。
拓跋太师立于身侧,忧色几乎要从皱纹里溢出来。
“陛下,今日又新增三万七千人报名。人数已超十三万,且还在暴涨。”
“鱼龙混杂,各势力细作必然混入其中,老臣担心……”
“担心什么?”
白夜天没有回头。
“担心有人趁机作乱,担心国运被稀释,更担心……”
拓跋太师顿了顿,压低声音。
“有些世袭贵胄子弟,考核未过,已在暗中串联,怨气颇重。”
“他们背后,是狄荒三分之一的旧勋家族。”
白夜天终于转过头。
窗外天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太师,你信不信——朕巴不得各方间谍,来得越多越好。”
拓跋太师一怔。
“因为他们会将亲眼所见的一切,如实传回各自势力。”
白夜天重新望向下方人群,声音很轻。
“当他们向主子报告:狄荒工匠以国运铸器,成功率提升五成;
狄荒农人受国运滋养,亩产增加三倍;
狄荒学子读书一日,堪比外界三日……”
他顿了顿,眼中金芒一闪而逝。
“你说,那些势力中千千万万被压迫的寒门、奴仆、不得志者……他们的心,会不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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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太师倒吸一口凉气。
他忽然明白了。
“可是陛下,”
拓跋太师还是忍不住道:
“国运之力终究有限。如此多人分享,会不会……”
“国运如江河。”
白夜天打断他,抬手虚指天空。
那里,寻常人看不见的层面,一条长达千丈的金龙虚影正在云层中翻腾。
“源头在民心。民心所向,则国运无穷。”
他收回手,声音里带着某种遥远的笃定。
“况且……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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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龙城地下三百丈。
这是一处被遗忘的前朝地宫。
地宫最深处,三口巨大的黑铁棺椁呈三角摆放。
棺椁中央,是一口不断渗出粘稠黑血的古井。
井口边缘刻满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是活物,在黑暗中缓缓蠕动。
三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影子,无声立于井边。
“确定了。”
左侧影子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铁器。
“白夜天修炼的功法,名为《祖龙诀》。四极穹宇那老怪物,这次押对了宝。”
右侧影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押对又如何?国运铸朝之法若能到手,主上突破那层桎梏,便有十成把握。”
“到时候,莫说一个狄荒,就是大周、蛮荒、莽荒、夷荒……都要跪着献上国运!”
中间那道影子始终沉默。
他(或她)的身形最为模糊,黑袍下仿佛空无一物。
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兜帽深处缓缓旋转。
许久,古井中的黑血开始翻滚。
咕嘟……咕嘟……
血沫破裂,一只布满血丝、瞳孔分裂成八瓣的诡异眼球。
从血水中缓缓浮起。
眼球转动,扫过三道影子,最后定格在中间那位身上。
“时机……未到。”
中间影子终于开口。
声音非男非女,空洞如万丈深渊底部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腐蚀灵魂的寒意。
“白夜天气运正盛,强行夺取,必遭反噬。”
右侧影子急了。
“那要等到何时?难道眼睁睁看他坐大?”
“等。”
中间影子抬起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轻点虚空。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越来越远。
“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狄荒,也不是国运。”
“而是要让这天下……”
“永远大乱,永远分裂,永远……不能统一!”
地宫重归死寂。
只有古井中的黑血,依旧咕嘟咕嘟冒着泡。
那只八瓣眼球缓缓沉入血水。
消失前,瞳孔深处倒映出三道影子离去的背影。
以及,影子黑袍下隐约露出的那半张脸——
皮肤晶莹如玉,完美得不似凡人。
但瞳孔猩红如血,里面旋转着亿万亡魂的哀嚎。
龙城皇宫的雪,下到第七日时,终于停了。
白夜天站在观星台最高处。
看着万贤阁前人声鼎沸,工部新设的匠造坊烟火冲天。
更远处,新迁入的流民正在搭建临时棚户,炊烟袅袅升起。
一片生机勃勃。
他伸出手,恰好接住一片从檐角坠落的雪花。
雪花在他掌心停留了瞬息。
就在这瞬息间,白夜天眼中金芒流转。
他看见了——雪花内部,冰晶以完美六角形对称排列。
每一道棱角都暗合天地规则。
美得惊心动魄。
“陛下。”
拓跋太师的声音从身后台阶传来。
白夜天收手,雪花融化,一滴冰水从他指缝滑落。
“万贤阁今日考核已毕。”
拓跋太师躬身,递上一卷名册。
“共录一千三百人。其中武道科前三甲,皆是外界通缉的要犯;
文考头名,乃大周三年前科举舞弊案中被革除功名的江南才子;
匠造科最出色者,竟是蛮荒逃奴,曾为蛮皇铸过兵器……”
他顿了顿,声音复杂。
“老臣已按陛下旨意,将所有录取者依才能分入朝廷各部试用。”
“但……有些旧臣联名上书。”
“认为罪犯、逃奴之流,不堪大用,更有辱朝廷体面。”
白夜天接过名册,却没有翻开。
他转身,望向西方——那是大周的方向。
“太师,你说这天下,有多少人仅仅因为出身、因为过往,永世不得翻身?”
拓跋太师沉默。
“朕设立万贤阁,不是为了体面。”
白夜天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铁。
“朕要的,是打破那堵看不见的墙。”
“是让所有人,都有机会站起来。”
他顿了顿,眼中似有星河轮转。
“至于那些串联的旧臣……让他们闹。”
“闹得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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