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凌晨三点,尖锐的电话铃声像一把冰锥,刺破了值班室里沉闷的寂静。季洁猛地从桌上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压出一道浅浅的印子,手边的浓茶已经凉透,杯壁上凝着圈褐色的茶渍。
“刑侦支队,季洁。”她的声音带着刚从浅眠中挣脱的沙哑,却在说出刑侦支队四个字时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和模糊的哭喊,背景里似乎还有风穿过空旷房间的呼啸。“警察……警察同志……杀人了……快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被冻住的冰粒,磕磕绊绊地砸在听筒上。
“地址!说清楚具体地址!”季洁抓过桌上的笔,笔尖在记录本上悬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在……在望月湖小区……三号楼……五单元……501……”男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季洁迅速记下地址,对着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全体集合,望月湖小区三号楼五单元501室发生命案,通知技术队同步赶赴现场。”
值班室的门几乎同时被推开,杨震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警服的第二颗纽扣歪着,显然是被铃声惊醒后匆忙套上的。“什么情况?”他抹了把脸,眼里的睡意瞬间被警惕取代。
“望月湖小区,报案人称发生命案,地址已经记下,技术队那边我让李少成通知了。”季洁把记录本塞进包里,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吧,路上联系辖区派出所,让他们先派人封锁现场。”
警车的警笛声划破凌晨的夜空,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把路面照得斑驳陆离。季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望月湖小区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楼间距窄得能看见对面阳台上晾晒的内衣,这种地方的命案,往往藏着比繁华地段更复杂的人情纠葛。
“联系上派出所了,他们说五分钟前已经派人过去了,正在楼下拉警戒线。”杨震握着方向盘,打了个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报案人叫张国栋,是501室的住户,据说是他发现的尸体,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派出所的人正在安抚。”
季洁了一声,翻开刚才的记录本:“报案时间三点零七分,通话时长一分四十二秒,除了地址和杀人了,没有提供任何有效信息,甚至没说清楚死者是谁。”她用笔在张国栋三个字下面画了道线,“要么是过度惊吓导致语无伦次,要么……他有所隐瞒。”
警车在望月湖小区门口停下时,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蓝白相间的带子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两个穿着辅警制服的年轻人守在楼下,看见警车立刻迎上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季队,杨队,楼上情况有点……有点棘手。”
“棘手?”杨震挑眉,大步走向单元楼门口,“怎么个棘手法?”
“门锁是完好的,没被撬过的痕迹。”年轻辅警跟在后面,声音压得很低,“报案人张国栋在门口瘫着呢,说……说死者是他妻子,但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现场太乱了,跟被打劫了似的,满地都是东西。”
楼道里没有灯,只能借着手机的光往上走。水泥台阶上积着层薄灰,每一步踩上去都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走到五楼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灰尘的气息飘了过来,不算浓烈,却像藤蔓一样缠上鼻腔,带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501室的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派出所的民警,看见季洁和杨震,立刻侧身让开。季洁刚跨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客厅里像被台风席卷过,电视柜倒在地上,玻璃门碎成了渣,里面的碟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有几张被踩出了深深的脚印。茶几翻扣着,木质的桌腿断了一根,旁边的沙发垫子被扯开,棉絮像雪一样堆在地板上。最显眼的是墙上的婚纱照,相框被砸得裂成了蛛网,照片上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笑脸依旧,只是额角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个黑洞,像是凭空缺了一块。
“死者在哪儿?”季洁的声音在混乱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冷静,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个角落,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异常的细节。
“在卧室里。”一个民警指了指右侧的房门,“我们没敢进去,保护现场。”
卧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季洁推开门,技术队的人已经到了,正蹲在地上用紫光灯照射,光柱扫过之处,散落的荧光粉末像星星一样闪烁。
卧室的地板是浅色的实木,此刻却被大片的暗红色浸透,边缘处已经发黑,像干涸的血迹。一个女人趴在床边的地毯上,穿着丝质的睡衣,后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深色的血渍在浅色的衣料上晕开,像一朵诡异的花。她的头发散乱地铺在地上,遮住了脸,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手指蜷缩着,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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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女,初步判断年龄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致命伤位于背部,单刃锐器造成,具体死亡时间需要等法医初步鉴定。”技术刘一边戴手套,一边低声汇报,“现场有明显打斗痕迹,床头柜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看起来像是入室抢劫杀人,但……”
他蹲下身,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蜷曲的手指,指甲缝里露出一点暗红色的碎屑:“你看这个,像是皮肤组织,还有门口玄关处的鞋柜,有两只男士皮鞋,其中一只的鞋带系反了,鞋跟处沾着点泥土,不像是这屋里的。”
杨震站在卧室门口,目光落在床头柜散落的东西上——有几张银行卡,一个空了的首饰盒,还有一张揉皱的医院缴费单。他弯腰捡起缴费单,上面的名字被血渍晕染了一角,但还是能看清——。
“死者叫林慧。”他把缴费单递给季洁,“缴费项目是……化疗,日期是昨天下午。”
季洁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腹能感觉到纸张边缘的粗糙。化疗?也就是说,死者可能身患重病。她抬眼看向门口,那个叫张国栋的报案人正坐在楼道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头,肩膀不停地颤抖,民警递过去的水瓶被他攥在手里,捏得变了形。
“去问问他。”季洁对杨震点头,“从他们的关系、昨晚的行踪问起,注意他的反应。”
杨震走过去,在张国栋身边蹲下,把水瓶从他手里抽出来,重新拧开盖子递过去:“喝点水,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张国栋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我……我昨晚在公司加班,”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大概十一点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没人接,我以为她睡了……刚才回来,一开门就看见……看见……”
他说不下去了,猛地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受伤的野兽。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杨震的声音很稳,不带丝毫情绪,“昨天早上?”
“是……是昨天早上,我出门上班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说下午去医院化疗,让我早点回来陪她……”张国栋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我对不起她……我不该加班的……”
“她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说,有没有人跟你们有过矛盾?”杨震继续问,目光落在他那双沾着灰尘的皮鞋上——鞋跟处干干净净,没有技术刘说的泥土。
“没有……她很善良的,得了病之后就没怎么出过门,除了去医院就是在家休养,怎么会得罪人……”张国栋摇着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天有个陌生男人来找过她,说是……说是她的远房表哥,我没见过,林慧说不用理他,好像不太想让他来。”
陌生男人?季洁站在卧室门口,听见这句话时,目光再次扫过玄关的那双男士皮鞋。其中一只系反鞋带、沾着泥土的,会是那个远房表哥的吗?
技术刘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撮褐色的泥土:“季姐,这是在那只皮鞋跟处发现的,化验了一下,里面有微量的煤渣,附近最近在修路,但用的是沥青,不是这种含煤渣的土,这土像是从郊外带来的。”
郊外?季洁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医院缴费单。化疗需要花钱,而且是持续的大额支出,会不会是因为钱?入室抢劫杀人的话,为什么银行卡没被拿走?首饰盒是空的,是本来就空的,还是被凶手拿走了?
她走到客厅,那个倒在地上的电视柜旁边,散落的碟片大多是些老电影,有几张上面还贴着便利贴,是手写的标注——阿栋喜欢,留着。旁边的书架上,摆着一沓厚厚的相册,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着,里面是林慧和张国栋的合影,从青涩的大学时代到穿着婚纱的婚礼,再到近几年的生活照,照片上的林慧笑得眉眼弯弯,只是最后几张里,她的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
“季姐,燕华姐初步鉴定,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和报案人说的十一点打电话无人接听能对上。”孟佳的声音打断了季洁的思绪,“致命伤深度达八厘米,刺穿了肺叶,凶器应该是刀刃较长的水果刀或者匕首之类的,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没有凶器,有打斗痕迹,存在陌生访客,死者身患重病……季洁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片狼藉,感觉有无数条线索像散落的碟片一样铺在眼前,而那个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就藏在其中某一张的背面,等待着被翻转、被看见。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楼道里传来其他住户被吵醒的抱怨声,夹杂着民警维持秩序的呵斥,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又那么荒诞。
季洁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知道,这个凌晨开始的案件,绝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就像这片看似普通的老小区,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碎片一一拾起,拼凑出那个被掩盖的真相,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也给活着的人一个答案。
“老公,”季洁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查一下那个所谓的远房表哥,还有,调一下小区门口及周边的监控,昨晚九点到凌晨三点的,一点都不能漏。”
杨震从楼道里探进头来,点了点头,眼里的疲惫被一种锐利的光芒取代:“明白。”
晨光越来越亮,渐渐漫过客厅的地板,照亮了那些散落的碟片、破碎的相框,还有那片已经发黑的血迹。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501室来说,昨天那个带着化疗药水味道的下午,或许就是林慧生命里最后的阳光。而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调查,注定要在阴影里,去寻找那些被时光和人心掩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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