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树心吗?”
赫伯特的目光完全被那颗栩栩如生,呈现出温润而富有光泽的木质感的心脏所吸引,心中闪过荒唐的想法。
“祂这么客气的吗?都把这个剖开送给我?”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碰瓷吧?
对了,六子当初吃了几碗粉来着?
但赫伯特其实也清楚,那心脏绝非是由真正的木材制成。
从森之女神那里获得的自然之心已经告诉了他真相——这是由最纯粹的生命能量与法则凝结而成的实体。
心脏的纹理细腻而繁复,仿佛蕴含着世间一切树木的生长年轮与生命密码。
它静静地躺在松鼠的小爪子里,却散发着一种温和而磅礴的脉动,每一次轻微的跳动,都引得周围的自然元素随之轻颤,草木似乎都在无声地向着它俯首。
更让赫伯特心惊的是,他从这颗心脏上,感受到了一丝与神格碎片类似,但却浩瀚、完整、古老的气息。
真正属于神明的气息。
是自然的意志,也代表着某种权柄的碎片。
只要将这份“树心”融入体内,赫伯特的【自然之心】绝对可以更进一步,进入到下一个阶段,甚至可能触及到更核心的自然法则……
也许,便可以从特殊能力,触摸到【自然】领域的边缘,这可是许多大德鲁伊都未必能够做到的。
这份诱惑是实实在在的。
“这是什么意思?”
赫伯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丝难以隐藏的惊讶。
他不是惊叹对方拿的出这种东西,而是惊讶对方竟然一出手就这么大方。
祂的一部分权柄与意志的具现化?就这么交给一个外人?
不是,不走流程的吗?
都不拉扯一下的吗?
上来就给我这么好的东西,就不怕我得到后拿着就跑吗?
沉默片刻,赫伯特没有接过树心,而是缓缓问道:“圣树祂在将这个交给你的时候,没跟你说些什么吗?”
“呼嗼?”
松鼠眨了眨眼,不解地歪歪头:“圣树大人什么都没说啊,对了,你倒是快点接着啊。”
赫伯特当然不能在听到这样儿戏的回答后就老实接受,皱着眉继续追问:“什么都没说?任何一句话都没说?”
“嗯呢。”
半神松鼠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木质心脏,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眼睛亮晶晶地盯着。
圣树守护者虽然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却十分喜欢,对这颗木心感到十分亲切。
“祂就让我交给你,其他什么都没说。”
它盯着看着树心,理所当然地嘟囔着:“不如说,祂其实什么都没说啊。”
它得意地甩了甩大尾巴,骄傲地哼了一声道:“圣树大人没有开口,我就是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
“就连我要把这个交给你这件事,也是我在触碰到它之后才知道的!”
“你要是不相信,你就自己摸一下呗!”
这个回答没让赫伯特安心,反倒让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份“诚意”未免也太重了。
重到让赫伯特第一时间不是惊喜,而是警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赫伯特已经和很多神明打过交道了,知晓接受神明馈赠的意义。
对于一位位格可能极高的古老存在而言,如此慷慨背后,必然有着同等甚至更沉重的诉求。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凝视着松鼠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更多信息。
但那双纯净的眼眸中没有分毫恶意,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催促,仿佛在说“快拿快拿,拿了就有好事发生”。
要么是这松鼠演技太好,要么就是它真的啥也不知道,纯粹是个送货的。
赫伯特更倾向于后者。
无他,这种不聪明的家伙他见得多了……咳咳。
赫伯特沉默地皱起眉头,在心中询问:“……所以,涅娜莎,你怎么看?”
不要在该开口的时候故意装高手不说话啊!
【“哼哼,遇到麻烦了,终于想起我来啦?”】
“呵呵,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我也一直没忘啊。”
赫伯特嘴角微撇,驾轻就熟地跟谐神小姐对线。
【“是吗?我怎么觉得未必呢~刚才哄你家小龙娘的时候,可是专注得很呐!”】
“好了,闹别扭等之后再闹,现在还是先把正事解决了吧。”
【“行吧,那我看看啊,哼~”】
涅娜莎配合的停下了,似是思索地哼了一会儿,道:【“怎么说呢?反正我是没发现问题~”】
【“上面的气息虽然庞大,但很纯粹,就是最原始的生命与自然之力,没有掺杂诅咒、契约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很显然,那棵大树在这里面留下了一段讯息,想要给接受者传递些什么。”】
“那还好。”
赫伯特心中稍安,既然没有危险,那事情就简单了。
“也就是说,只要触碰它,就能明白祂的意思吗?祂会给我留什么话啊?”
【“不知道~你试试呗?反正还有我在,你出不了事的~”】
涅娜莎的语气轻松,带着一丝笃定,【“真出了问题也没事,反正我会出手!虽然会消耗不少力量,但保住你还是轻轻松松地~”】
“嗯,那是真是谢谢你了。”
【“哼哼~你可以再诚恳一点的!”】
在涅娜莎承诺兜底之后,赫伯特彻底放下心来,也不再磨蹭,直接伸手向树心抓去。
而指尖在触碰到那温润木质表面的瞬间——
“嗡!”
一股庞大而无害的信息流伴随着精纯至极的生命能量,瞬间涌入他的身体与脑海。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仿佛回归母体般的温暖与安宁。
接着,赫伯特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笼罩在朦胧雾气中的古老森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和腐烂枝叶的醇厚味道。
在森林的最深处,他注视到了一棵通天彻地、仿佛支撑着整个天空的巨树。
然而,这棵巨树的状态却令人心惊。
它的树干布满了焦黑与裂痕,巨大的树冠断裂了大半,仅存的枝叶也呈现出枯黄之色,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与悲凉气息弥漫开来。
祂……已经陨落了。
接着,赫伯特来不及被周围的氛围感染,表情猛然一变。
“这是!!?”
他听到了。
听到了——那难听至极的粗犷歌声!
“我是原初的根,万木的始祖,在岁月的长河里……”
又来!!?
赫伯特想过迷雾圣树会留下特殊的后手,给他一些意料之外的体验。
但他没想到,这棵老树是这么卑鄙,这么不讲武德。
太卑鄙了!
为了让别人听祂的个人演唱会,居然拿出了这么大的诱饵。
钓鱼!
这家伙在钓鱼!
“嘶!”
但相比于第一次,听过一次的赫伯特这次有了一些抵抗,没有像上次时那般痛苦。
不,不对……
“诶?”
这一次,竟然完全不痛苦?
“嗯!!?”
赫伯特茫然地发现,自己甚至能从那粗哑的、仿佛用锯子拉扯木头般的嘶吼中,听出一些特殊的韵律和情感来。
明明歌曲的调子、歌词乃至那破锣嗓子都一模一样,但听上去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那不再是纯粹的噪音攻击,反而带上了一种……苍凉、悲壮,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意味。
还,还有点好听?
我这是怎么了?
耳朵出问题了?还是被这老树催眠了?
赫伯特很确定这歌声没有任何变化,唯一不同的只能是自己。
可是,和之前相比,我身上的区别是什么?
他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自然之心的缘故?”
在获得了芙蕾雅给予的【自然之心】权柄后,赫伯特对于自然来说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他被视作是自然的宠儿,是得到了自然圣域认可的自然行者。
而作为【自然之心】的持有者,他有资格,或者说,被“允许”听到这歌声背后所蕴含的真相。
那并非是自然之主在为了牺牲而愤怒咆哮,也不是祂陷入混乱后的无意识嘶吼。
那是平静的低吟,是早已预见自身命运后的坦然叙述。
是救世者,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清晰地看着自己走向终结的预言诗。
原来如此……
不是歌声变了,是我“听”懂了啊。
而在知晓了未来后,祂也没有在为了自己的牺牲而愤怒咆哮,而坦然面对死亡。
最后,歌声再次归于平静,赫伯特再一次听到了最后的话语。
祂说:
“我是残桩,是灰烬,更是未死的根脉。”
“新世界,将从我焦黑的沉默中醒来……”
那不是不甘的呓语,而是温柔的祈愿,是笃定的预言。
祂在祝愿,也在确信,世界能够从祂破碎焚尽的尸骸中苏醒、重生。
从结果上看,自然之主确实是做到了。
现在的世界,确实可以说正是在祂的“尸骸”上建立起来的。
至此,赫伯特已经彻底确定了迷雾圣树的身份——自然之主。
不是之前猜测的子嗣或师徒,就是祂本身。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具有着破碎意志的分身。
之前一直浑浑噩噩地恢复着,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忽然复苏了。
“但是,祂的状态,看样子似乎并不是很好啊……像是复苏,但又像是回光返照。”
而就在赫伯特为了这个发现而沉吟的时候,树心上的意志泛起了一阵波动。
那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赫伯特的心底响起,缓缓说道:“年轻人,就交给你了……”
!!!
赫伯特心神一震,不清楚自然之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交给我?
什么东西交给我?
是说树心吗?
还是说……
他想要追问,但意识中的画面迅速消散,一切如泡影般破碎。
当他回过神来,外界才过去了不到三秒的时间。
赫伯特抬起手,那颗“圣树之心”已然化作点点翠绿的光粒,消散在空气中,但它所蕴含那一缕精纯的生命本源,却已留在了赫伯特体内。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充满活力,感官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听到脚下青草缓慢生长的细微声响,能闻到几里外某朵野花绽放的香气。
他感觉自己的自然之心更上了一个层次,对于自然的感知和控制更上一层楼。
心念微动,他脚下周围一小圈区域里,原本因为瓦伦蒂娜而烧毁的青草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长、变得更加翠绿欲滴。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附近几棵老树的“情绪”——一种平静的、带着些许好奇的注视感。
这能力,简直就像是彻底参悟了自然真谛的大德鲁伊一样。
这份“预付的报酬”,不可谓不丰厚。
但赫伯特心中却没有获得好处的喜悦,反倒是被自然之主那谜语人一样的话语弄得心中无语。
“啧,自然之主真不愧是古老的老资历神明啊,真就一点人话都不讲啊!”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一阵心累。
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伙,是不是都觉得把话说清楚了就很没面子?
古神就是这样,很喜欢说些云里雾里的箴言,降下一些只说半句的神谕。
实在是莫名其妙!
“既然都说了,你就差那半句吗?把话说清楚不行吗?”
哪怕给个关键词,给个方向也好啊!
现在倒好,拿了好处,心里却更没底了。
这感觉就像是莫名其妙签下了一份没有条款的契约,谁知道未来要付出什么?
奶奶的,谜语人滚出哥谭!
赫伯特气的牙痒痒的时候,半神松鼠见他睁开眼睛,连忙期待地问道。
“呼嗼,怎么样怎么样?你明白了吗?你是不是也明白了?”
“……嗯。”
赫伯特沉默后缓缓点头,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大概是已经都知道了,嗯,知道了一部分。”
这倒不完全是装腔作势。
他确实知道了圣树的真实身份,知道了祂的状态,知道了那歌声的含义,也知道了……自己被“托付”了某样东西,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反正呢,具体是哪一部分……嘿,我就不能告诉你。
自然之主喜欢当谜语人是吧?
好,大家都当谜语人好了!
互相伤害吧!
结果,半神松鼠根本不好奇赫伯特剩下没说完的那一半是什么,高兴地拍了拍爪子,笑道:
“太好了!那我的任务就完成啦!”
它抖了抖蓬松的大尾巴,将装着松子的小筐放下,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那么,我就回去啦,对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而赫伯特看着那着急要走的松鼠,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
“呃……”
你,你真的不问问吗?
问问吧!
你什么都不问的话,我会很难受啊!
“等等,你……”
赫伯特本想让松鼠小姐接个话茬,结果话说到一半,改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不必回去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松鼠那单纯而快乐的眼神,心中那点恶趣味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
它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回去要面对的是什么。
“嗯?”
他这不是在故意卖关子。
如果赫伯特没猜错的话,迷雾圣树现在恐怕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在完成了“传递树心”和“留下讯息”这两个最关键的动作后,那具本就濒临崩溃的分身,很可能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彻底消散了。
又或者,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隐匿了起来。
祂特意将松鼠引走,又将树心交给自己,留下半句谜语……这些要素加起来,祂恐怕在短期内都不会再出现了。
不然的话,还是杵在那里,祂的逼格就不够了!
“还是说,我其实想多了……祂的意思是说,把这只半神松鼠托付给我照顾吗?”
赫伯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可我来照顾它吗?
诶,我吗?
让我来照顾一个拳脚无双的半神?
他看着眼前这看似人畜无害,但实则力拔山兮的松鼠,嘴角微微抽动一下。
说真的,它真的需要我照顾吗?
到底是谁照顾谁啊……以它的实力,在这片森林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嗯?”
半神松鼠很显然也没把赫伯特的话放在心上,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真会开玩笑!圣树大人怎么会不在那里呢!”
它想了想,还以为赫伯特是不舍得自己离开,觉得他还有点可爱。
但归家心切的它不打算继续停留,潇洒地摆了摆手,笑道:“好啦好啦,我之后还会回来找你们玩的!”
说完,它也不等赫伯特回应,双脚一蹬,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埃尔达领地的边缘,朝着深处方向跃去。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只留下赫伯特一人站在原地,目送着它的身影迅速消失。
“估计……它很快就会回来了。”
赫伯特颇为怜悯地想着,默默摇了摇头。
他能想象到,当松鼠回到那片熟悉的林地,却发现圣树已然消失,或者只剩下一棵毫无灵性的普通古树时,那种茫然、惊慌和无措。
“希望它能够早点认清现实,反应不要太激烈了。”
他没有一同前去。
一方面,赫伯特是担心它在情绪激动下把找不到圣树的怒火或悲伤发泄在周围的环境上。
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贴心了。
这种悲伤的时候,还是让它一个人好好适应吧。
当关系不到位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将脆弱的那一刻暴露给其他人。
……
与此同时,木屋之内。
寒冬女神收回了投向远方的视线,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尽管没有刻意释放神念,但刚才那股虽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自然权柄波动,还是清晰地被祂感知到了。
“那感觉,真的是自然之主吗?”
祂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发丝,回想着刚才感受到的气息波动。
“那股气息虽然微弱,但应该是祂没错……如此衰弱,看来祂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一些,简直像是随时会熄灭的余烬。”
对于赫伯特来说,半神气息已经值得戒备,但在见过自然之主巅峰的寒冬女神眼中,那简直可以称得上可怜。
这种状态,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困难,更别说行使权柄了。
“这样的状态下,祂不急着恢复,怎么还把权柄交给赫伯特了?是为了寻求帮助,还是……另有所图?”
“不对,说到底,祂为什么会跟赫伯特有关联啊!”
寒冬女神费解地挠了挠头,感觉事情越来越混乱了。
“祂们父女怎么都跟赫伯特扯上关系了?”
“难道说……赫伯特他真的是某种命运关键的‘钥匙’?对于自然来说非常重要?”
寒冬女神的目光闪烁不定。
这位古老的女神越来越觉得,赫伯特是个值得祂屈尊去亲自做一点……咳咳,事情的。
要更主动一点吗?
女神有些纠结地想了想,然后默默看了一眼身旁依旧在熟睡特蕾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让她先试探一下口风?反正她也爱慕着赫伯特……”
不过,看着蛇人少女酣睡的可爱容颜,女神心中一软,眼中闪过浓浓的母性,轻轻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的相处,祂早就对这个单纯、善良又带着点笨拙的蛇人少女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保护欲。
让母性泛滥的祂利用这样一个孩子的纯粹感情,心中自然会有深深的负罪感。
“除非她主动求我帮忙,不然还是顺其自然吧,不要过多插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应该被人利用。”
祂轻轻拂开散落在特蕾莎脸颊边的几缕发丝,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蛇尾少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呵呵,罢了,还是先不着急暴露吧……”
祂轻轻躺了回去,两腿夹起特蕾莎凉凉的蛇尾,闭上眼睛,仿佛从未醒来过。
事已至此。
还是先睡觉吧。
……
在送走松鼠小姐后,赫伯特没有急着回到戒律所,而是待在埃尔达分心两用。
他一边分心指引着倒霉的史蒂文从深处向外离开,一边看着英灵池中逐渐恢复光泽的灵魂晶石。
而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浸泡了半天池水的晶石终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它……裂开了!
就像是被人用刀剑直接劈开了一样,裂隙出现,然后瞬间从中间整个裂开!
!!?
而看到这一幕,赫伯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就想要赶紧上前急救。
结果,说是对这一点都不关心,一直默不作声的涅娜莎却是松了口气。
【“呼!”】
祂在赫伯特的耳边轻呼了一声,低声道:【“放心吧,一切顺利。”】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