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繁花的告别
五月终究没把剩下的内容一起发给不夜露。
他靠上椅背，发出一声叹息。
梦中雨死了。
不夜露一定在哭。
明明是那么倔强好胜，轻易不认输的女孩，此时一定哭的无比大声，哭的丢人无比。
是啊，她又失去了一样珍贵之物。
而且是不管怎么努力，都绝对挽回不了的珍贵之物。
五月心中一片荒凉。
终究还是来到了那个必经的结局。
即使他帮忙，即使不夜露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
梦中雨的死，是命运，也是圣斯苑一手促成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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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兑现我要的特权吧。”
“虽然不可通过特权直接淘汰其他参与者，但我想，如果是这样的内容，你一定会乐意答应的。”
圣斯苑微微一笑。
“我要让梦中雨、体验自己的一生。”
弥瑞尔沉默许久，最终，像是叹息、又像是满足似的道：
“很好。”
“我允诺你的要求。”
梦中雨返回梦家后不久，弥瑞尔告诉了她圣斯苑提出的特权。
她寿数不长，早已知道自己必将死在第三个课题之前。但听了弥瑞尔的话，梦中雨还是感到了一丝伤感。
这也许就是因果循环吧。
是因为她会死，圣斯苑才这样要求，还是因为圣斯苑这么要求，她才会死？
谁都不知道真相。
她更在意特权实现的形式。
清晨梳洗时，梦中雨垂下拿梳子的手，明白了答案。
那就是——加速衰老。
赶在头发彻底变灰，皱纹爬满全脸之前，梦中雨离开梦家，来到了待开发区。
这里的房子虽破，却十分便宜。很早之前，她就动用一小笔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资金，买下了一处。
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坟地，也是她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将停留的场所。
为了不被小一注意到，梦中雨并没有怎么整修，更别提她也不太擅长这些。
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能，是园艺。
她很喜欢樱花。
在这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净土里，她学着亲手种下了一棵樱花。
奈何这么多年里，这棵花树长得并不好。
“万一到了最后那年你还是开的不好看的话，我会很难为情的呀。”
她边浇水，边跟树苗说着话。
只要来这里，她就一定会和它聊天。
“祝词怎么都背不下来，今天又被批评了。”
“母亲的会面申请又被拒绝了，说是因为我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跟你说，和外表看上去不一样，小一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呢。”
很多不敢说、不能说的话，它都知道。
枝叶摇晃，似是回应，又像安慰，就如同......那个人在听一样。
梦中雨放下喷水壶，疲惫的喘了口气。
今年的花儿还是没什么精神，她却等不到明年下一次花开了。
“真遗憾见不到啊......”
“咳咳......”
露出的皮肤发黄皱起，失水干瘪。
原先温润的嗓音完全沙哑。
身体素质急剧下降，干一会儿活就累得不行。
这就是变老啊......
梦中雨有些无奈。
她擦擦头上的汗。
小一想必已经发现她失踪了。
家主不会出手，更不会允许报警或者求助外人，他只能去找小露帮忙。
这么热的天，两个人估计正四下寻找她吧。
梦中雨触碰了下自己的脸。
很多人都夸奖过她的容颜，她也早已习惯了镜中人的模样。
白皙透亮的皮肤。
清澈透亮的眼睛。
那是她，那就是梦中雨。
可如今，一切却变化了，割裂了。
原先的人已经......不在了。
镜中那位新人脸上长了数不清的斑驳纹路，皮肤上满是黄黄红红的斑点。
水晶般的粉眸蒙上阴霾，变得浑浊不清，甚至被堆叠的皱纹挤压，几乎看不见。
抚摸着镜子，她却必须告诉自己——
那是她，那就是梦中雨。
怎么可能不在乎？
她可是那个......因为小露的脸完好无损、而感到欣慰的人啊。
梦中雨的眼泪落进了泥里。
幸好，这样丑陋不堪的模样，只有花儿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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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采购食物时，梦中雨姑且按照以前的习惯，涂了点脂粉。
至少、比什么都不涂会好看些。
转过街角，刚走上大路没多久，梦中雨注意到前面有个静止的人影。
她眯起眼睛。
不行，看不太清......
是谁？
这里十分偏僻，离购物点也有不近的距离，住户们几乎都是借助代步工具出行，很少有像她这样徒步的。
那人也注意到了她。
“您好。”
梦中雨哑然。
是小露。
居然找到这里来了......不，绝对不能被发现异常！
梦中雨慢慢走了过去。
没事的。
自己这般模样，想必小露认不出......
“哎呀，是新住客？”
“不是的，我不是住客，我是在找我的朋友。”
梦中雨眉心一抖，她竭力装作平静。
“是这样吗？您朋友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确定她现在怎么样，但她不见了，我一定要找到她。”
不夜露打量着她。
“奶奶，您是这里的住户吗？”
梦中雨呼吸一窒。
果然啊......
谁都认不出来啊......
难以言喻的感情冲上心头，她拼命忍住眼眶的苦涩。
看着这么辛苦的寻找她，满身大汗疲惫不堪的不夜露，梦中雨心里又酸又痛。
能再和小露多说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她不能希冀更多！
小露、小一，千万别找到她。
别看她现在的样子......！
离最后的时刻越近，梦中雨的衰老速度越快。
第二天，不夜露再次上门拜访时，她浑身无力，每走一步都难受的紧。
但是，不能让不夜露担心啊。
她强装镇定，端去了茶水。
两人继续聊着开发区可能藏人的地方。
“那等我找完，我回来帮您换灯泡。”
梦中雨一愣，差点笑起来。
小露可真是......
刚想说什么，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微凉、却温柔的气息。
......小一。
糟了，小一要是过来，注意到什么的话——
急火上头，心口猛地一痛，梦中雨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好、好难受。
呼吸好困难，头也好晕......
她拼命维持着语气。
撑住，撑住，不能让小一见到她——！
“你快去找你的朋友吧，我回去躺一会儿就行。”
她赶紧支开不夜露。
不夜露没走多久，她便晕了过去。
等梦中雨醒来时，外面大雨倾盆，雨声震耳欲聋。
她痛的难以起身。
手臂干瘦如柴，使不上劲。腰背直不起来，眼睛也看不清楚，四下都是朦朦胧胧的。
终于，是最后一天了。
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家里正在准备祭典吧。
小露和小一，还在寻找她吗？
这么大的雨，会感冒的......
梦中雨伸手抚上胸口。
心头躁动。
那是小一的情绪。
他......在生气？
耳边好像隐约听见了争吵声。
这可不行啊，她走之后，还想小露能够多多照顾小一的......
梦中雨摸索着爬了起来。
外面雨势未减，但也顾不得了。
她喘了许久，终于勉强支起了伞。
临到出门时，她却想起了一件事。
糟了，没化妆，也没梳头。
要是放在平时，肯定会被指责说仪态有失的。
不过......没事。
自己这病弱的模样，又是在雨里，他们一定认不出来、小一一定认不出来......
梦中雨竟然在笑。
要是真的被发现，她也会马上逃掉的......
梦中雨慢慢挪了出去。
幸好，不夜露和小一离得不远。
“呼、呼......”
她浑身湿透，冷的哆嗦。
连张嘴都变得如此困难，可真是、太难看了。
“喂......！”
“怎么了，怎么吵架了哇。”
看这两人的神色，恐怕是因为自己起了争执。
没必要的。
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吵架啊，要好好相处才行！
梦中雨想了想。
要制止的话，必须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行动目标才行。
最好的诱饵就是......关于自己的行踪。
“那姑娘有家吗？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你们去她家里找过吗？”
她故意这么问道。
不夜露和小一上钩很快，甚至对她的絮叨感到了不耐烦。
呵呵，真是急躁。
以后可不能这样啊。
而且啊，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却还在外面乱跑，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梦中雨暗自苦笑。
明明她其实......
有一点点，只是有一点点、期待的。
眼睛越来越酸，越来越重。
也许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混进了雨里吧。
这次就是最后了。
她......真的得放手了。
挤出一丝力气，梦中雨努力的呼喊道：
“保重身体啊——！”
不知道他们听没听到。
雨幕中，那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完全看不见了。
“我的......”
最重要的人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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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梦中雨一步一挪的回到住处，方才的大雨宛若谎言一般停止，甚至出了几分太阳。
她的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好冷呀。
冷的看不清，也快要动不了了......
脚下一个趔趄，梦中雨跌倒在地。
尖锐的疼痛让她失去了半分意识。
不、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至少要......！
她艰难的伸出手，往房间里爬去。
谁都想不到，一贯高贵优雅的自己，如今却像只老狗一样，正难看的爬行着吧。
这副模样，没有被谁看见，真是太好了......
一片柔软的馨香飘至鼻尖。
她下意识摸索着将它抓住。
诶......？
虽然看不真切，但这是......樱花、花瓣？
花儿们将一丝力量带回了梦中雨的身体。
梦中雨的视野，也因为泪水变得清晰了些。
她几步来到庭院。
......是樱花。
樱花开了——！
梦中雨惊艳到说不出话。
娇嫩的色彩层层叠叠，堆积出硕大美丽的花盘。
它们既是独立的一朵，也携手演奏一曲浩瀚的海。
阳光洒了满天，粉色也温温柔柔的侵染着周围的一切，那清淡香甜的气息，犹如最甜蜜的糖果，让梦中雨幸福的想要落泪。
这满树粉色，让她想起自己过去的眼睛。
梦星容喜爱樱花，也喜爱她的眼睛啊。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夏天，明明它一直开的不好......！
飞舞的歌声中，梦中雨听到了别的声音。
“这是送你的礼物。”
“还记得吗？神谕说过......‘无人伴你走过最后的时光，但繁花将为你的末路送行’。”
“你不会孤单的走的。”
梦一泉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清脆的鸟啼。
原来......是这样啊。
梦中雨笑着擦去眼泪。
她回到房间，从柜子最深处，取出了樱花发簪和诗集。
那是小露在有色天集市上送她的礼物。
诗集、则是梦星容的东西。
那首作为答案的诗歌，就在这诗集之中。
梦家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
唯有这两样。
唯有这两样只属于“梦中雨”的东西，她会带在身边，直到最后。
雨彻底停下。
祭典即将开始。
梦中雨再次咳嗽起来。
窒息感掐住她的喉咙，身体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既有年老体弱的身体引发的痛楚，也有神之血正和她分离的感触。
撑着最后的力气，梦中雨坐在樱花树下。
她怀抱着诗集，发簪则插在了头发上。
本来还担心看不到满开，如今倒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满目的浪漫，舒缓着梦中雨的疼痛和意识。
明明之前，她还有些害怕。但那个时刻真的来临之际，心里却只有安宁与喜悦。
梦中雨有点困倦似的垂眸。
好像......能听到家人们愉快的笑声。
祭典是难得的一次、大家可以摘下面具，尽情玩乐的场合。
也不知道星容会不会参加？
唔，以他的个性来说，不参加的可能性反而更大呢。
脸色逐渐灰败，梦中雨却露出了微笑。
真好啊。
梦家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即使平时那样拘谨严肃，但梦中雨知道，他们是怎样可爱的人们。
家主，哥哥姐姐，父亲，母亲......
还有星容、小一、小露......
他们是她永远、永远爱着的、重要的人们......
“叮咚！”
“您即将出局，已按照您的要求，终止与辅相的搭档契约，本次落败惩罚将不对辅相角色执行，请知悉！”
机械化的通报结束，弥瑞尔的语气蓦地柔和，有几分同情似的怜悯。
“感谢你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
“我祝愿、你的灵魂将降临于新世界，得以自由。”
嗯......
一切就拜托了......
虽然说不出话，但想必弥瑞尔可以听见吧。
梦中雨有些恍惚。
其实，没有自由也没有关系。
她这短暂的一生，已经获得太多珍贵的东西了......
所有的声音开始远去，周围越发安静。
微风走过，花香醉人。
想要遮住女孩老去的容貌、掩盖她苍老干瘦的身形一般，花瓣们纷纷落下。
温柔的触感像是......那个人的手。
梦中雨缓缓闭上眼睛。
除了拥有血缘之人和不存在于家族的梦一泉，其他所有梦家人都会在神之血的作用下，逐渐忘记她。
但是，只要星容还没有回到梦家的土地，他便还能记得她。
即使时间很短也没关系。
……别再忘记了。
带着她一起，慢慢的、慢慢的游历完整个世界吧。
任性一些，不要那么快就回家喔。
玫瑰轻轻合上花瓣。
发簪和诗集发出轻响，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