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拥抱
不夜露走了过去。
她颤抖着手，捡起树下的东西。
它们像是被无比珍爱着一样，软软的躺在落花之中。
真眼熟啊。
怎么可能会忘呢？
当时的快乐也好，阿雨的眼神也好……
“呜呜......”
“唔啊啊啊啊——！”
这是最后的证明。
她唯一的友人啊......
不夜露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小一也悄然无声的出现在她背后。
他的眼光扫过哭泣的不夜露、有浅金色叶片和玉珠点缀的漂亮发簪、和因为百般翻看摩挲、而变得枯黄发皱的诗集。
末了，小一沉默着抬头，欣赏起了樱花。
那些颜色却无法走进他灰暗的眼中。
对了，自己房中养了一盆茉莉，本来是想在今年主人生日时送给她的。
樱花的确很美，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哀伤。它的流逝，也象征着某种不太吉利的早衰。
小一不希望主人变成那样。
要是有一天，主人能够不再那么喜欢樱花就好了。
茉莉会适合她的吧？
她会喜欢吗......？
会因此露出微笑，因此多看向他几分吗？
小一的眼珠僵硬的转了转。
啊，主人不在。
不在这里。
明明还来不及送她。
明明陪在她身边最久，却什么都没有给过她。
陪伴她离开的，依旧是......
小一背过身去。
到头来，自己才是最可恶的那个人。
他又有什么资格......奢求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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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走了。
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她。
哪里都找不到她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么对她......”
不夜露狠狠捶打着地面。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啊！？”
“冲我来啊......冲着我来啊......”
都是自己的错。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萨拉就是阿雨？
如果不想被发现，阿雨大可不必邀请她上门做客、大可不必在那个雨天出来劝架。
即使变成那种模样、身体弱到那种地步，即使想要抗拒他们的靠近、逞强的竖起尖刺，也还是期待着......不夜露和小一能够注意到她。
明明曾经和她那般接近，却违背了她最后的心愿！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愚蠢！
不夜露悔恨无比。
她的手指插进头发里，胡乱的拉扯着。
头发死死的抓着头皮，不愿离去，更不愿带走她浑身哪怕一丝的沸腾情绪。
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痛？
要怎么做，才能消解这心、这脑中的遗憾和绝望呢？
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那个一直相信自己、帮助自己的朋友。
那个无比善良、无比纯粹的美丽女孩！
不夜露无法想象。
阿雨会有多么难过啊……
她这短短的一生，到底获得了什么？曾经体会过哪怕是一丁点的幸福吗？
即使是最后的时刻，她也是一个人孤单的走的。
“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我不是什么契机，只是一个无能的、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蠢货啊！”
“惩罚我吧——！”
眼前闪过微弱的光，不夜露红着眼睛抬头。
不知何时，花瓣不再落下。
樱花树张着无数光秃秃的枝干，苍凉寂寞，竟回到了它应有的模样。
是了，这并不是樱花的季节。那些粉色，只是为了送走阿雨而降临的一场虚幻......
不夜露一瞬哑然。
她挣扎着站起来。
“哈、哈哈哈！是你吗弥瑞尔？”
“是你假惺惺的给阿雨看花吗！？”
明明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夜露怒吼着：
“为什么你要阿雨死？为什么你要给她这样的命运——！？”
“喂、你告诉我啊——！”
无人应答。
头顶一方天空中，唯有稀疏的云彩缓缓流动着。
这座小院始终安静，今后、也会一直如此吧。
其实，不夜露见过死亡。
甚至有很多死亡，是她一手促成。
哪怕是白樱夜樱和小丑，也并不会让不夜露动摇。
那是必须打败的敌人，是为了活下去，必须伤害的对象。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酷，足够坚强，足够面对这些重量。
但终究，她还是承受不住了。
无可名状的情绪抢占了理性的控制权。
她再也无法冷静。
从梦魔出事开始，不夜露便觉得恐慌，觉得害怕。
无法预想失去他之后的自己，也绝对不想再也见不到他......
明明只要更换一个辅相，花些时间重来，什么都不会影响，但她竟然完全不想接受这种方案。
所有的计划都崩了盘。
宁愿放弃一切，牺牲一切，也要救回他。
那梦中雨呢？
梦中雨不是辅相，本来就是敌人，她们必定会有刀刃相向的那刻。
但不夜露总在欺骗自己、安慰自己，甚至变得畏手畏脚，软弱犹豫起来。
......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她们还不需要彼此伤害，还能继续做对方的朋友，一直、一直......
现在，这场过家家游戏终于结束了。
挺好的，不是吗？
梦中雨死了，敌人又少了一个，她再也不用为未来纠结，不必为此痛苦。
动手的不是她，她手里干干净净。
理智这么述说。
道理确实如此。
不夜露却无法接受。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产生这样软弱的心情呢？
如沙利叶所说，她害死了很多很多人，其中不乏有与她亲近的父母和同伴。
那些人不重要吗？当然重要。但她并不因为他们的死去而难过，反而感到庆幸。
梦魔和梦中雨有什么不同吗？
她本不该那么在意！不该那样不舍！
可为什么......眼泪始终无法停下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如此好心了！？
小院里的风变得凉爽。
不夜露睁开眼睛。
嗯？
不知何时，她好像哭到失去意识，倒在了落花之中。
晕眩阵阵袭来，头痛欲裂。
身子又冷又热，完全没有力气。
糟糕。
是淋了雨，发烧了啊......
眼珠子慢吞吞的转了几下，不夜露打量周围。
四下无人，连小一都不在。
他去哪里了......？
脑子有些模糊，但不夜露莫名有种预感——
她恐怕再也见不到小一了。
哈哈，都走了。
好安静啊。
这里只剩她一个了。
晚霞披在身上，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朦胧。
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的话，这场恶梦会醒来吗？
不夜露恍惚的想。
要是她死去，事情会变得更好吗？
没了契约，梦魔不会被她连累，也不会再有人因她受害。
更何况，圣斯苑本就更适合做王。
自己这种人，只会破坏，什么都守护不了......！
水雾溢满眼眶，不夜露不由得闭上眼睛。
真希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
突然，一双手用力拉起了她。
她被一头按进对方的怀抱。
“......不夜露！”
那个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呼唤着她。
不夜露一愣。
像是满腹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家人，她抓紧对方的衣服，猛地哭了出来。
“呜呜呜......”
“呜啊——！”
压抑的情绪决堤，自制力败于某种本能。
她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事想告诉这个人。
满腔思绪，却因哽咽而无法清楚表达。
“阿雨她、她——！”
不夜露越说越难过，一度停止的眼泪再次崩塌而出。
“是我、是我、都是我——！”
那人紧紧的回抱住她。
臂弯有力，甚至让不夜露感觉到疼痛。
但这种疼痛，正是她此时想要的自虐似的惩罚。
“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声音。
不是幻觉。
是他......
撞上对方的胸口，不夜露胡乱嗅着他的味道，确认他的存在。
真的是他......！
“我好怕、好怕你也出事......！”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对吗......！”
她用力的叫出那个名字。
那个她记挂了好久好久的名字。
“梦、梦魔......！”
“呜......”
不夜露靠在他身上，哭的更加厉害。
不要再离开了，不要再让她一个人了......！
她真的......
大手拢着不夜露的头，梦魔一下一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许是刚醒来不久，梦魔的脸色并不好看，还隐约有几分透支后的疲惫。
因为感觉不到搭档的位置，他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找到不夜露。
还是没能赶上。
......要是能够来得再早一些就好了。
事情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也许没有。
梦中雨还是会死，这是改变不了的。
但是，有自己在身边，不夜露至少不会孤军奋战。
至少不会、一个人承担所有，一个人在这里哭泣。
梦魔微微叹气。
怀里的人儿好小、好热。
宛如淋了雨的雏鸟似的，一直在发抖。
失去梦中雨，失去重要的友人，可想而知，不夜露会多么悲伤。
梦魔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不是来自共鸣，不是来自他人的意识。而是心底生出的、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很久了。
自从家人死去，他已经许久不曾产生“自己”的情绪了。
梦魔一族长期与他人意识作伴，为了不被影响，自我情感一向稳定。更别提在建立梦脑系统后，他必须保持心情平和，对待事物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淡漠。
如今，因为不夜露救了他，他终于逐渐恢复。
可是不夜露却......
即使之前料想到她会难过，但当梦魔真的看见不夜露这般崩溃的模样时，还是不免慌了手脚，感到无措。
除了拥抱，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停住她的哭泣。
除了笨拙的抚摸，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别哭、别哭......”
“这不是你的错......”
他拍着她的脊背，重复着话语。
在这样温柔的抚慰中，不夜露逐渐安静，疲惫的沉入了睡眠。
“你这个扫把星！”
“要是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母亲的神情无比狰狞，宛若恶鬼。
她死死地掐着不夜露的脖子。
“你把他还给我啊，还给我啊！？”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啊——！？”
不夜露的脸因为缺氧涨的通红，眼角划过颗颗泪水。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纯粹的生理泪水。
啊，真是的。
又来了，又在发疯了......
她冷静的数着时间。
再等个几秒，母亲就会松手......
很快，空气进入她的身体，她又能呼吸了。
“咳咳咳——！”
“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像是才清醒过来。
“我可爱的孩子啊，怎么会这样！”
她拍着不夜露的背，嗓音也变了个人似的，无比温柔。
“很难受吧？没事吧？”
“快过来，我给你上药。”
“等下想吃什么吗？妈妈给你做！”
“爸爸也买了你最喜欢的炸鸡哦！”
连珠炮的关心，却没有让不夜露感到任何一丝慰藉。
因为她知道，此时母亲的神情是怎样的。
那是喝了酒一般、沉醉在了幻想中的神情。
……没救了。
这个家，已经没救了。
继续在这里的话，自己会坏掉的。
不夜露下定了决心。
当时的不夜露年纪不大，力气也小，想要拧松螺丝实在是有些困难，于是，她从公园里捡来一颗石头，每天打磨，愣生生的将它磨出个缺口，成了个“扳手”。
然后，她看好天气预报，确定了动手的时间。
为了确保自己能够生病，减少进食、吹风、淋水、甚至是去医院接近病人，她无所不用其极。
终于，那天如她所愿，下起了瓢泼大雨。
即使是白天，外面也阴暗无比，完全看不清路。
真好，真好！
她面上挂着难受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
昨晚已经拧松了右前方轮胎的螺丝。
只要今天父母开车去到那个转弯处，就一定......！
“小露，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我想吃炸鸡.......！”
父亲有些困扰。
“这么晚了，还在下雨，不知道有没有开着的店啊......”
一听这话，本来就不舒服的不夜露哭的更厉害了。
“我不要！我不要——！”
“我就要吃炸鸡！就要吃——！呜呜呜——！”
夫妻俩面面相觑。
母亲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我知道啦，妈妈这就去给你买。”
父亲也苦笑。
“我陪你去吧，这么晚了不安全。”
临出门，他给不夜露掖了掖被子。
“乖，先睡一会儿，等我们回来噢。”
“男子汉大丈夫，你能好好的遵守约定吧？”
“嗯嗯！”
不夜露期待的闭上了眼睛。
之后，父母没有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
太幸福了。
不会有人再束缚她了。
她可真是......太幸福了！
不夜露实在忍不住，埋进被子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咳咳！”
自己也到临界点了，差不多了，该出去了。
饥渴无比的身体没什么力气，但情绪太过高昂，意外的还能动弹。
她慢慢爬出门去。
终于，要自由了......！
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睛却因病态和扭曲，亮着妖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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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露醒了过来。
天亮了啊。
心头还残留着那丝疯狂的快感，让她略略皱眉。
居然梦到了那件事......
自打沙利叶告诉她之后，有关那件事的所有细节，不夜露都清楚的回忆了起来。
真让人不愉快！
不夜露只觉得心头躁动不已。
是很想做点什么、破坏什么一般的情绪。
话说回来，这里是哪儿？
她努力放松握紧的拳头，辅一侧头，便注意到床边的人。
——是梦魔。
梦魔正趴在她的床边，睡的正香。
......一直守着她吗？
清晨的柔光洒落，梦魔的神情看起来无比安稳。
苍白的脸颊带上红润，随着呼吸微微鼓动。柔软的黑发带着细密光芒的粒子，就连睫毛都在同步摇曳着，十分可爱。
还活着，而且，脸色也好多了呢。
不夜露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
嗯，暖暖的，手感也滑溜溜的。
“呵呵......！”
勾起微笑，她动荡的心慢慢软了下来。
不知怎的，刚才那股莫名的烦躁一扫而空。
这样宁静平和的时间，真好啊。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什么都不曾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