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怀安拿起那页残卷。
发现和之前的一样,也只是有隐约的字体,真想仔细去看却看不真切。
他的一切行动都在毕月乌的注视之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残卷出现又没法避着毕月乌,索性他就更懒得隐藏了,被毕月乌看到就看到吧,反正对毕月乌来说,这残卷就是一页破烂的白纸。
“另一位仙长真是可惜了。”陈怀安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很惋惜一样:“这浮峰中的宫殿颇为古怪,而且异常凶险,没想到仙长已经是仙人依旧惨遭毒手……可见打造这片浮峰的人也必然是为强大的仙人啊。”
毕月乌冷冷盯着陈怀安。
这些都是废话,用得着眼前这区区一名凡人修士多嘴?
他对陈怀安一摊手:“拿来!”
陈怀安一点没犹豫将刚刚获得的残卷直接递给毕月乌。
毕月乌接过那残卷,翻来覆去一顿看。
依旧是一张废纸。
“你要这废纸做什么?”他挑眉盯着陈怀安。
“我这人就喜欢收集一些古旧的东西,这残卷是在这处古迹中发现的,就算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也想将它保留下来。”
“呵,当传家宝吗?”
“您可以这么认为。”
毕月乌沉默了几秒,将残卷丢给陈怀安。
陈怀安笑着随手一招,残卷又回到了他手里。
现在他完全肯定毕月乌根本看不到残卷上若隐若现的字。
不过毕月乌肯定不是傻子,现在必然已经起了疑心。
不过无所谓。
这座地宫根本就没有欢迎毕月乌这种仙人的意思。
即便毕月乌拿到全部的残卷也没意义。
这些终究是他的。
…
刚刚的十日凌空大概已经是考验。
这一次的铁索桥下只有一片混沌虚无,再无之前的诡异岩浆。
铁索尽头,云雾散去。
第三座浮峰静悬于虚空。
没有之前的酷热,亦无凛冽的寒风。
这里只有静。
绝对的死寂。
就连众人的脚步声踏在石阶上,都仿佛被这方天地吞噬,听不见一丝回响。
“陈老弟,不对劲!”
张一白张嘴说话。
但他惊恐地发现,无论喉咙如何震动,都发不出半个音节。
这里是无声的领域。
声音被禁止了。
陈怀安回头对张一白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跟上他的脚步。
推开沉重的殿门。
入目,是一座枯寂的大殿。
殿内摆满了无数残破的乐器。
断弦的琴,碎裂的瑟,生锈的编钟,蒙尘的排箫……
它们杂乱地堆砌在一起,像是一座乐器的坟墓。
而在大殿中央,一尊枯瘦的老者石像,盘膝而坐。
他的膝上,横着一张只剩半截的焦尾古琴。
陈怀安缓步上前。
近了,才看清那石像的惨烈。
老者面容清癯,神情却透着一股决绝的狰狞。
他的双耳,被两根粗大的青铜钉狠狠贯穿,直入脑髓。
他的双手,十指尽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死死按在那早已不存在的琴弦之上,姿势狂乱,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绝响。
盲眼琴师——师旷。
陈怀安驻足。
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开始波动。
金色的字迹,如泣如诉,浮现于残琴之上。
【世人皆求天籁。】
【殊不知,天籁即囚笼。】
【神不持剑,神只低语。】
【风声是令,雨声是锁,心跳是神强加于人的节拍。】
【神用‘完美’的旋律,以此编织法度,篡改认知,驯化众生。】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呵……】
【吾刺聋双耳,只为不听神令;吾断去十指,只为不奏靡音。】
【后来人,切记。】
【神音即规则。】
【不要听。不要顺从。】
【唯有极致的‘混乱’与‘悖逆’,方能震碎那完美的囚笼!】
字迹至此,戛然而止。
轰——!
毫无预兆地。
死寂破碎。
一种声音响起了。
那不是刺耳的噪音,亦不是恐怖的嘶吼。
那是……完美。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至高无上的完美旋律。
仿佛是大道在轰鸣,是真理在歌唱。
在这旋律面前,陈怀安感觉到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丑陋得如同淤泥。
顺从吧。
跪下吧。
融化在这完美的乐章里,成为这天地秩序的一部分吧。
噗通。
身后传来闷响。
原来是心志最弱的王守一跪下了。
他脸上挂着痴迷而幸福的笑,双眼却空洞无神,接着双手缓缓上抬,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点点用力。
他明明感到了窒息,却依旧笑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顾长生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他的手颤抖着在胸口比划,似乎想要剖开自己的胸膛,来看看心跳是否合乎这完美的节拍,但部分残存的理智还在坚持,阻止着他将这一刀刺下去。
就连张一白眼神也开始涣散。
手中的剑哐当坠地,双膝微微弯曲。
这是精神层面的抹杀。
神不需要动手。
神只需要让你觉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陈怀安还站着。
他眼神冷厉地盯着师旷的雕像。
“完美?”
陈怀安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为了保持清醒,他不得不咬破舌尖,同时运转青莲剑典。
嗡——!狂暴的剑意如同火苗在他身上升腾。
周围的地面寸寸崩裂,留下横七竖八的密集剑痕。
陈怀安一步步走向师旷的雕像。
每走一步,身上受到的威压就增大一分。
待他走到近前,一步下去,地上便深陷一个脚印。
这是师旷为他模拟当时遭遇的一切。
此刻他面对的威压或许还不及师旷面对的万分之一。
可就是这般,他的手脚已经开始颤抖。
他的脑海中,闪过师旷记忆中那最后的一幕——老者面对云端那不可名状的存在,震断了所有的琴弦,用生命奏出了一个不在五音十二律之内的……
杂音!
“既然你要秩序……”
陈怀安猛地转身,目光落在大殿角落那座早已生锈的青铜编钟上。
他虚按剑柄却并未拔剑。
反而直接抓起脚边一尊沉重的石墩,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愤怒,没有任何章法,只是纯粹而暴力的——
砸!
当——!!!一声沉闷粗砺、甚至有些刺耳走调的巨响,在这一尘不染的完美乐章中骤然炸开。
就像是一滴墨汁滴入清水。
就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锯在精美的瓷器上。
那完美的旋律,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啊——!!”
云端深处,仿佛传来了一声恼怒的尖啸。
“给本尊,碎!”
陈怀安怒吼,再次举起石墩,疯狂地砸向周围的一切。
砸烂那断琴,砸碎那排箫,砸毁那一切代表“音律”的器物。
稀里哗啦——!
刺耳的破碎声、沉闷的撞击声、金属的扭曲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极其难听、极其混乱的噪音风暴。
但这噪音,却是自由的。
噗!
王守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神恢复了清明,惊恐地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大口喘息。
顾长生手中的匕首落地,整个人瘫软在地,冷汗如雨。
张一白猛地惊醒,扶着柱子才勉强站稳,眼中满是后怕。
那股完美的旋律,在陈怀安制造的混乱噪音中,彻底崩塌,消散无踪。
大殿重新归于死寂。
只有陈怀安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咔嚓。
大殿中央,师旷的石像缓缓裂开。
一卷边缘焦黑的残经,静静悬浮在石像破碎的掌心之上。
陈怀安上前,伸手取过残经,收入怀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那一地碎石,深深一拜。
…
大殿门口。
毕月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受到那音律的攻击。
甚至大殿他都没走进去。
虽然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知到。
刚才那一瞬间,那股连他都感到心悸的天道威压,竟然被这个凡人……用一块石头砸碎了?
“……此子。”
毕月乌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不能留。”
“但,不能急!”
毕月乌的眼睛扭曲了一下。
嘴里发出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却像丝毫没有察觉一样,只是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弧度,虽然满脸血污,却更显狰狞。
“路还长。”
“让他探。”
“等他拿到了所有的东西……”
“本座会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