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如墨,紫禁城的钟鼓声自远处传来,九响之后,万籁俱寂。然而在东宫偏殿,灯火依旧未熄。太子朱标独坐案前,手中紧握着一封密信,指节泛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信是马寻亲笔所书,字迹刚劲有力,却透出一股凛然杀机:“蜀王已遣死士三百,分三路潜入京师,目标非臣,乃太子也。”
朱标呼吸一滞。他知道,这不是恐吓,而是预警。自从他依马寻之策,命巡按御史彻查藩王账目、又将范敏一党连根拔起后,蜀王府便彻底撕下了温良恭俭的面具。如今竟敢动杀机直指储君,其心可诛!
他猛地站起,在殿中来回踱步,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若此事属实,那不只是个人安危的问题,更是动摇国本的大患!一旦他有个闪失,父皇震怒之下,必兴大狱;诸王趁乱而起,天下将陷入血火。
“来人!”他低喝一声。
贴身太监赵安疾步入内:“殿下有何吩咐?”
“立刻召徐国公进宫!不得耽搁!另传东宫卫率副统领李成梁,带五百精锐布防文华殿与太子宫之间要道,换暗哨三重,任何人出入皆需口令查验!再命锦衣卫北镇抚司即刻封锁九门,严查进出人员,尤其是川籍商旅与游方僧道!”
赵安领命欲走,又被唤住。
“等等。”朱标从案底取出一块玉符,“持此符往马府,说是孤亲授:今夜之事,全权交由国舅处置,生杀予夺,皆由他定。”
赵安双手接过,神色凝重地退出殿外。
半个时辰后,马府门前马蹄声急,尘土飞扬。马寻披甲未卸??他这几日早已下令亲兵轮值守夜,自己更是枕戈待旦。见太子使者到来,听完口谕,他只淡淡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太子,今夜过后,京城不会再有蜀王的眼线。”
说罢转身入府,击鼓聚将。
不到一刻钟,十二名心腹将领齐聚议事厅。这些人或出身军伍,或为江湖奇士,皆是马寻多年亲手栽培的死士,忠诚不二。
“常升何在?”马寻沉声问。
“属下在此。”常升自角落走出,一身黑衣如夜,脸上带着几日未眠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刀。
“你掌握的情报,现在可以说了。”马寻道。
常升上前一步,展开一幅地图,正是京城地形图。他在三个点上各插了一面小旗。
“第一路,伪装成进贡药材的蜀中商队,共十八辆牛车,实则夹层藏有劲弩五十张、毒箭三千支,已于昨日午时通过西直门,现藏于城南‘济仁药堂’地下密室。带队者乃蜀王府旧将周铁鹰,曾参与洪武十九年平羌之战,善使双斧,极难对付。”
马寻冷笑:“果然是老卒出手,步步为营。”
“第二路,是以化缘为名的五台山僧人一行七人,其中三人实为云南梁王遗部训练的刺客,精通迷香、易容、短刃刺杀之术。他们已联络城中丐帮分支,准备在三日后太子出巡先农坛时,混入观礼百姓之中行刺。”
“第三路最危险。”常升声音压得更低,“一名女子,自称是永昌侯府远房表亲,半月前携幼子投奔,已被接入马府后宅安置。但她并非马家人,而是蜀王母妃胞妹之女??换句话说,她是蜀王亲表妹,自幼习毒术与蛊控之法,擅长以言语惑人心智,更可在饮食中下无形之毒,令人暴毙无痕。”
厅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赵破虏怒道:“这等奸细竟混入我府?该当立即拿下!”
“不可。”马寻抬手制止,“她若只是普通刺客,早就动手了。她迟迟不动,说明她的任务不是杀我,而是等一个更大的时机??比如,在我面圣时突然发难,让我暴毙于朝堂之上,造成‘外戚猝死’的假象,从而引发朝局动荡。她还在等命令,也在等机会。”
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视众将:“所以,我们要让她继续活着,继续传递消息……直到她把所有同党都引出来为止。”
“您的意思是?”常升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放饵钓鱼。”马寻嘴角微扬,冷意森然,“让那位‘表小姐’以为一切顺利,让她继续向成都传信。但我们传出的每一条消息,都将是我们编好的剧本。”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交给常升:“照此办理。第一,放出风声,说我将于三日后亲赴先农坛陪祀,并单独巡视神仓;第二,命药堂掌柜向蜀人透露,官府即将搜查,催促他们提前行动;第三,安排一名与我身形相似的替身,夜间乘轿出入府邸,制造混乱。”
他又转向赵破虏:“你率两千民夫中的精壮者,秘密编为‘夜巡营’,配发制式腰刀与火铳,驻扎孝陵安民屯外围,随时待命进城。记住,不要穿军服,就穿工袍,对外称‘护陵防火队’。”
众人领命而去,厅中只剩马寻一人立于灯下。
他望着墙上那幅《山河舆图》,久久不动。
他知道,这一夜,将是风暴的开端。
***
三日后,清明刚过,天光微亮,春寒刺骨。
先农坛外已聚集数千百姓,等候观礼。礼部官员忙碌穿梭,执事太监高声唱喏,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马寻身穿一品公爵朝服,骑马缓行于仪仗之前,神情肃穆,毫无异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他腰间所佩之剑,并非装饰,而是真刃出鞘三分,随时可拔。
而在他身后三百步处,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轿静静跟随??那是他的替身,面容经过易容,身形模仿得惟妙惟肖。
与此同时,城南济仁药堂地下室内,周铁鹰正擦拭双斧,耳边传来手下急报:“官府已派差役查访附近商铺,恐不久将至!”
他狞笑一声:“正好!原计划提前,今晚子时,动手!”
而藏身东华门附近的乞丐群中,那三名“五台山僧人”也悄然交换眼神,各自摸向怀中暗器。
至于马府后宅,那位“表小姐”林婉儿(与马寻之女同名,实为冒名)正在梳妆,指尖轻轻划过一支银簪,唇角浮现诡异笑意。她已通过鸽信将消息送出:**“鱼已离水,明日可网。”**
一切,正如她主子所愿。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只信鸽飞出马府那一刻,就被常升的人用猎隼截获。而她口中所说的“鱼”,早已变成了钓她的钩。
***
当夜,子时三刻。
济仁药堂突然火光冲天!
并非因刺客纵火,而是被锦衣卫突袭点燃。周铁鹰率众突围,刚冲出大门,迎面便是百名弓弩手齐射,当场射杀十余人。剩余贼寇退入巷中,又被埋伏已久的赵破虏率夜巡营围剿。激战半炷香时间,除两人重伤被俘外,其余尽数伏诛。
几乎同时,东华门外一处破庙内,三名“僧人”正准备更换百姓衣裳混入市集,却被早已盯梢多日的锦衣卫千户冷锋带人包围。一番搏斗后,一人服毒自尽,两人被捕。经审讯,供出幕后指使者竟是秦王府派出的密使,意图借蜀王之手除掉太子,再嫁祸于马寻,引发内外交攻。
最惊险的一幕发生在马府。
林婉儿趁着夜深,潜入厨房,在为马寻准备的参汤中滴入一滴无色液体。她嘴角含笑,轻声道:“表兄,明日你若不死于朝堂,也会死于万民唾骂之中。”
她悄然离去,却不知窗外一道黑影早已注视多时。
常升无声落地,挥手示意两名女侍卫跟上。他们并未打草惊蛇,而是悄悄取走汤碗,换上一碗外观完全相同的参汤,然后将原汤封存送检。
次日清晨,马寻照常上朝,面色红润,谈笑自若。早朝毕,他还特意在文华殿外与太子并肩而行,接受百官注目。
林婉儿站在廊下,看见这一幕,眉头微蹙,心中生疑。
就在这时,一名小丫鬟慌张跑来:“小姐!不好了!您昨夜用过的那只瓷勺,被人发现了,现在锦衣卫来了,说要请您去问话!”
她脸色骤变,转身欲逃,却被守在门口的赵破虏一把擒住。
“你以为你扮得像?”赵破虏冷笑道,“可你知道真正的林婉儿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于江南吗?你连她左手有六根手指都不知道,还敢冒充我马家亲戚?”
林婉儿咬破舌尖,企图吞毒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侍卫掐住咽喉,硬生生逼出毒丸。
当日下午,朱元璋亲自坐镇奉天殿,审讯诸犯。
周铁鹰拒不招供,竟被当场剥去衣衫,露出背上烙印??赫然是“蜀王府死士营”五字。更有从其身上搜出的密令,盖有蜀王私印,内容为:“若事成,赐田千顷,世袭伯爵”。
两名“僧人”经刑讯后招认,确系受秦王府密使指派,约定事成之后,由秦王出面弹劾马寻“擅权谋逆”,煽动宗室共讨之。
至于林婉儿,经御医验毒,确认其所携银簪内藏“梦魂散”??一种可致人癫狂、言行失控的奇毒,长期服用者会当众裸奔、辱骂君父,形同疯魔。而她原本计划,是在马寻参拜先农坛时,让他突然发狂,毁坏祭器,亵渎神明,从而落得“妖邪附体、祸乱朝纲”之罪名。
满朝文武听罢,无不骇然。
朱元璋拍案而起,怒吼如雷:“好个蜀王!好个秦王!朕尚未咽气,你们就想瓜分江山了吗!”
他当即下旨:
一、即刻削去蜀王朱椿爵位,废为庶人,命四川都指挥使司派兵围困成都王府,将其全家软禁,等候发落;
二、召秦王朱?速入京述职,若逾期不至,以谋逆论处;
三、查封户部南库第三仓,清查范敏贪腐所得,追缴黄金八千两、白银四十五万两、田契三千余张;
四、重赏马寻,加赐丹书铁券一道,允其子孙世袭永昌侯爵,功过免死三次;
五、改组锦衣卫,设“内廷监察司”,专责监督诸王及六部高官,由马寻举荐人选,直接对皇帝与太子负责。
圣旨传下,朝野震动。
有人称马寻权势熏天,已凌驾百官之上;也有人私下议论,说他手段酷烈,连女子都不放过。
但更多百姓听闻真相后,纷纷焚香祷告,称其为“活国公”。山东、河南等地甚至开始流传童谣:“马公一怒,妖邪尽伏;铁券在手,江山永固。”
唯有马寻本人,依旧住在那座并不奢华的府邸中,每日清晨仍亲自查看孝陵工程进度,夜晚则批阅各地奏报,分析藩王动态。
一日傍晚,他独自登上孝陵工地最高处的?望台。此处已初具规模,安民屯炊烟袅袅,匠作营锤声不绝,储粮堡高墙耸立,宛如一座新城正在崛起。
赵破虏走上前来,低声问:“国公,蜀王已被囚,秦王吓得连夜启程入京,燕王也送来贺表称颂朝廷英明。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马寻摇头,望着远方暮色中的山峦,轻声道:“不能。”
“为何?”
“因为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已经举起刀的人,而是那些还藏在暗处、笑着递茶的人。”他缓缓道,“你可知为何蜀王敢如此大胆?因为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在默许,甚至支持。否则,他一个远离中枢的藩王,哪来的胆子勾结元遗、私造兵器、图谋弑储?”
赵破虏心头一震:“您的意思是……朝中另有主谋?”
“或许不是一人,而是一股势力。”马寻眯起眼睛,“范敏不过是棋子,秦王也只是跳梁小丑。真正想要动摇社稷的,是那些不满太子仁政、渴望强权更替的旧勋贵集团。他们借藩王之手,挑动内乱,只为让自己重新掌权。”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已经嗅到了味道……就像洪武八年那次胡惟庸案前夜一样。”
赵破虏悚然动容。
“那我们怎么办?”他问。
“继续修陵。”马寻转身下台,步伐坚定,“加快三大区域建设,三个月内完成全部防御工事。我要让这座陵,不只是埋葬先帝的地方,更是守护未来的堡垒。”
他又补充一句:“另外,派人去辽东,查查那位宁王最近在做什么。他已有两年未曾入京朝觐,却频频与女真部落互市,购入大量铁器与战马。若我没猜错,他也开始不安分了。”
***
一个月后,夏日炎炎,麦收正忙。
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唯独“谋逆、通敌、贪腐”三罪不在赦列。同时,太子朱标亲自主持科举殿试,取士三百人,皆授实职,分派各地任知县、推官,以刷新吏治。
而在四川,新任巡抚上报:蜀王府地窖中挖出铠甲三万副、强弓五千张、火药二十桶,另有账册若干,记录着多年来向滇、黔、陕三地流寇贩卖武器的明细。更有惊人发现??峨眉山后那座被焚毁的工坊遗址下,竟藏着一条通往境外的秘密地道,长达十余里,可直达吐蕃边境。
朱元璋阅报后,连下三道诏书:
一、将蜀王朱椿押解进京,囚于凤阳高墙之内,终身监禁;
二、将其幕僚“李文昭”列为头号钦犯,悬赏万金缉拿;
三、正式确立“藩王不得置兵、不得干政、不得私通外夷”三大铁律,违者格杀勿论。
至此,蜀王之乱终告平息。
可就在举国欢庆之际,一封密信悄然送达马寻手中。
信无署名,仅有一句话:
**“你救得了太子一次,救得了大明一世吗?”**
马寻看完,默默将信投入烛火。
火焰跳跃,映照着他苍老却坚毅的脸庞。
他知道,这场战争从未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进行。
而他,仍将站在那里,像一座山,挡在风雨之前。
因为他不只是一个国舅。
他是那个在皇后难产时,用一把银刀劈开生死之门的男人;
是那个在太子咳血昏厥时,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煎药守候的亲人;
是那个在朝堂之上,一人独对百官,仍敢直言“钱粮归公”的孤臣;
更是那个,在每一次王朝将倾之际,都能挺身而出,用血肉之躯为大明撑起一片天的??
大明第一国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