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投资公司要向拜耳提出一个提议。”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杜鲁门看着拜耳的董事长。
    卡尔·杜伊斯堡。
    他是前文提到的,设立了奥斯维辛相关的法本公司(IG Farben)的创始人。
    当然,法本公司并非他为了参与纳粹的种族屠杀而设立。
    在纳粹德国统治时期,卡尔·杜伊斯堡在法本公司已经遭受非人的待遇。
    当时和其他德国大企业一样,公司被纳粹德国的核心势力掌控,他也无可奈何。
    不管怎样。
    在拜耳的历史上,他确实是个重要人物,但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将海洛因这种毒品投放到市场的、罪大恶极的企业的董事长罢了。
    “……什么提议?”
    “其实与其说是提议,更像是通知。”
    杜鲁门神情严肃起来。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拜耳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我们德国投资公司想要收购拜耳100%的股份。”
    “什么?哈哈。您刚刚说什么?”
    卡尔·杜伊斯堡干笑了几声。
    起初那笑容就像和蔼的乡村老爷爷,但很快就扭曲得充满恶意。
    “你到底把拜耳当成什么了,居然提出这种提议?不管怎么说,拜耳在德国化学工业界可是顶尖的大企业。你却让我们把100%的股份转让给德国投资公司?”
    他呼吸急促起来,显然是生气了。
    哐!
    “你以为现在普鲁士政府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把拜耳打造成德国最顶尖的化学企业是他的梦想。
    法本公司这个垄断托拉斯,是仿照美国的标准石油、美国钢铁等托拉斯设立的德国化学托拉斯。
    他现在肯定气坏了。
    毕竟杜鲁门现在的提议,相当于要拆掉他所构建的托拉斯的根基。
    “是的。”
    “什么?”
    “我认为普鲁士政府会原谅。”
    杜鲁门斩钉截铁地说道。
    “普鲁士政府会原谅……”
    杜鲁门伸出手指指着自己。
    “原谅我,或者说原谅德国投资公司收购拜耳这件事。”
    “哈!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对杜伊斯堡来说,杜鲁门这话听起来肯定荒谬至极。
    德国投资公司虽然打着德国的名号,但本质上和美国投资公司没什么区别,而他觉得拜耳在德国化学工业界举足轻重。
    他这是……
    产生了“误解”。
    “普鲁士政府现在是想救我们拜耳!虽然他们忙着将克虏伯国有化,看起来没什么余力,但还是想尽办法没有让制药公司停业,还把你们德国投资公司介绍给我们!你们难道不应该尊重一下普鲁士政府的意愿吗?你这小子是不是把商业世界想得太简单了!”
    哐!
    他又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
    但杜鲁门有义务告诉他真相,纠正他的误解。
    得让他知道德国投资公司对普鲁士政府意味着什么,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你觉得普鲁士政府为什么没有下达停业整顿的处罚呢?”
    “你还年轻,可能不明白,商业世界很复杂的。这可不是只靠资本和道德就能运转的世界。”
    他开始说些没用的话,但杜鲁门还是先默默听着。
    “是这样吗?”
    “没错,商业这一行,要考虑到政治和市民的就业问题!普鲁士政府绝对不会搞垮德国的大企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掌控着德国地方经济的拜耳,牢牢吸纳着当地的劳动力。
    要是拜耳倒闭或者进行大规模结构调整,普鲁士政府肯定会遭到强烈反对。
    但他还是误解了一些事情。
    “首先。”
    杜鲁门竖起一根手指。
    “我计划对拜耳进行结构调整。”
    “你觉得普鲁士政府会允许你这么做?”
    “但我不会解雇任何一名员工。”
    “……?”
    “我只是改变公司架构,人员调配等方面都保持原样。”
    拜耳未来可挖掘的价值还有很多,没必要为了多赚点钱就通过结构调整大幅裁员。
    而且杜鲁门本来就打算扩张业务,反而可能会面临劳动力不足的问题。
    “当然,员工的工资也会照常发放,不会有任何差别对待。”
    “现在说这些……”
    “第二点。”
    杜鲁门又竖起一根手指,和刚才那根并列。
    现在是时候让他们认清残酷的现实了。
    “实际上,普鲁士政府原本是打算让你们停业的。”
    “……!!!”
    卡尔·杜伊斯堡。
    他听到杜鲁门的话,像被雷劈了一样瞪大了眼睛。
    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接受现实吧。”
    这就是现实。
    杜鲁门把他的幻想彻底击碎。
    “那,那么……”
    他颤抖着手指向杜鲁门。
    杜鲁门点点头,确认他的猜测是对的。
    “是我们德国投资公司阻止了普鲁士政府下达停业整顿的处罚。我们向普鲁士政府‘请求’,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们拜耳。”
    直到这时。
    卡尔·杜伊斯堡似乎才如梦初醒,看清了眼前的现实。
    “现在你明白了吧?”
    杜鲁门一字一顿地向他强调。
    “你们已经被普鲁士政府抛弃了。”
    你们就像被遗弃在鸭绿江的鸭蛋一样。
    “所以我们才来‘拯救’你们。”
    ——认识你自己。
    这是苏格拉底的名言。
    如今,只剩下杜鲁门能决定他们的命运了。
    杜鲁门冷冷地俯视着卡尔·杜伊斯堡。
    在整个诉讼过程中他一直表现出的那种傲慢,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匆匆起身,像是要逃离这里。
    >>>
    几天后。
    “我是弗里德里希·拜耳。”
    在杜鲁门一系列猛烈的事实攻势下,卡尔·杜伊斯堡董事长把拜耳的家族负责人带来了。
    拜耳家族。
    创始人的儿子,弗里德里希·拜耳。
    “看来身为家族负责人,这下他该认真听听我的话了。”
    弗里德里希·拜耳相当坦率地表明了来意。
    “很抱歉耽搁了几天时间。来这里之前,我真的得先确认一下普鲁士政府是不是真的抛弃了我们拜耳。我们也得把实际情况弄清楚,不是吗?”
    嗯,他确实有了解情况的权利。
    杜鲁门点了点头。
    “那得到的答复是什么呢?”
    “我向之前认识的普鲁士内阁教育医疗部部长询问了一下,得知这是真的。我也意识到,我们拜耳让德国蒙羞了。”
    虽然英国通过鸦片战争向中国倾销鸦片,但实际上,在欧洲各地贩卖鸦片的是德国。
    ——那些该死的家伙让德国蒙羞!马上让他们从我眼前消失!
    像这样的事情,德国或者德皇怎么可能接受。
    拜耳彻底触碰到了德皇的底线。
    “安抚德国皇室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
    杜鲁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然的话,拜耳早就被严惩,甚至可能被肢解了。
    杜鲁门不得不答应德国皇室一些条件,才把事情暂时压下来。
    “你会接受100%的股份收购吗?”
    “会的,照现在这情况,公司还能保留我的姓氏都让我觉得很神奇了。我们已经通过拜耳董事会向股东们发出了通知函,内容就是转让股份。”
    行动很迅速。
    不愧是家族负责人。
    和职业经理人相比,差别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真让人畅快。
    “拜耳投降了。反正我还得继续活下去。估计很快你就能完成100%的股份收购了。”
    “感谢你这么快做出决定。”
    “我知道自己注定要在没有家族企业资金支持的情况下生活,也没傻到拒绝能拿到钱的机会。而且我在通知函里暗示股东们,如果不转让股份,可能会面临一些麻烦。”
    “你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他整个人深深地陷进椅子里。
    “我之前就说过,我想好好活下去。既然惹恼了德国皇室的德皇,像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只能乖乖听话。”
    还说自己是小老百姓。
    身家超过1000万美元的“小老百姓”,也算是独特的说法了。
    “嗯,这些都没问题……”
    拜耳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拜耳呢?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拜耳在原本的历史中,因推出阿司匹林而一跃成为国际制药巨头。
    那么在成为知名制药公司之前,拜耳是如何提升知名度的呢?
    拜耳最初是一家染料公司。
    实际上,在19世纪中期,德国的化学公司大多是从染料公司起步的。
    所以拜耳一直致力于向制药公司领域扩张。
    由此诞生的药品就是海洛因和阿司匹林。
    抛开制药业务不谈,就会发现制药只是拜耳庞大业务体系的一小部分。
    他们当时在全球染料行业位列前三,德国的三大染料公司垄断了全球80%以上的染料供应。
    其中拜耳的股份占比接近27%。
    所以。
    连摩根会长对此都感到棘手。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拜耳会被拆分。”
    “……”
    “我会把拜耳拆分成化工和制药两个部分。”
    “拆分之后呢……”
    “没错,制药部分将被辉瑞吸收合并。化工部分会继续沿用拜耳这个名字。”
    回归染料公司。
    这就是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
    “我们要永远失去制药业务了。”
    “反正这公司已经不属于你们了,也没必要留恋。”
    “哈哈……”
    弗里德里希·拜耳紧紧咬着牙。
    “看来现在我是局外人了。”
    “现在这家公司是我的了。要是干涉公司经营,我会起诉你。”
    “会变成德国投资公司的产业,对吧。”
    “很抱歉,德国投资公司也是我的。”
    “……哈。”
    他叹了口气。
    原本坐直身子的弗里德里希·拜耳,又一次瘫坐在椅子上。
    拜耳看着已经签署的收购合同,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甘。
    “先听听吧。我想知道你的规划是什么,拜耳未来到底会怎样。作为前任负责人,我想我有权利了解这些。”
    他脸上满是放弃抵抗的神情。
    “保留拜耳这个品牌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他还挺上道。
    杜鲁门点了点头。
    “拜耳的化工部分,是全球最大的染料业务,垄断了全球三分之一的染料供应。要不是因为海洛因事件,接连遭受受害者索赔、债券赎回、抵制运动以及政府可能的停业处罚,它肯定是一家非常稳健的企业。”
    说实话,如果不是海洛因这件事,杜鲁门根本不敢想能收购拜耳……嗯,确实不敢。
    不过现在杜鲁门的账户里资金充裕。
    “没错。先辈创立的拜耳是一家很稳健的企业。”
    他的语气像是在自我安慰。
    但杜鲁门没理会他。
    “而且现在德国还有另外两家这样的染料垄断企业。”
    巴斯夫(bASF)和赫斯特(hoechst)。
    “我要在这个市场搅局,尽情折腾。我要通过扩张垄断染料业务。”
    杜鲁门嘴角微微上扬。
    >>>
    “这是假话。”
    “嗯?”
    和拜耳的谈判结束后,杜鲁门和詹姆斯在酒店里交谈。
    “你说要在染料行业搅局、垄断染料业务的扩张计划是假话?”
    “全是假话。彻头彻尾的假话,我根本没这样的打算。”
    本来就不相信他们,怎么能把我们的商业计划告诉他们呢?他们甚至还炫耀自己在普鲁士有相当深厚的人脉。
    “只是利用他们罢了。”
    杜鲁门故意透露这些信息。
    就是为了让这些消息在整个染料行业传播开来。
    “估计我一宣布要扩张,染料行业的那些公司就会联合起来。”
    “他们要建立垄断联盟来对抗你?”
    “对。估计他们也在断断续续地打探德国投资公司和我的情况。肯定会非常敏感地做出反应。”
    这样一来,他们就陷入了抉择。
    “是选择联合起来……”
    还是。
    “选择和我合作……”
    又或者。
    “选择独自坚持、对抗到底。”
    但对杜鲁门来说,局势已经一目了然。
    “你知道现在德国染料行业的局势是怎样的吗?”
    “知道,染料行业由三大巨头掌控着。”
    “没错。不过除了这三大巨头,还有一家规模与之相近的染料企业。”
    拜耳(bayer)、巴斯夫(bASF)、赫斯特(hoechst)。
    还有。
    卡塞拉(cassella)。
    “赫斯特很可能会选择和卡塞拉结盟,而不是巴斯夫。”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巴斯夫不涉及制药业务。”
    “啊!”
    企业之间结盟,要考虑协同效应。
    但巴斯夫只是一家纯粹的化工企业。
    对于同样涉及制药业务的赫斯特来说,比起没有制药业务的巴斯夫,同样有制药业务的卡塞拉更具吸引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如此。
    赫斯特拒绝了拜耳的合并提议,选择和卡塞拉进行交叉持股合作。
    这样一来。
    巴斯夫就会被孤立。
    “我需要巴斯夫。”
    这就是杜鲁门想尽办法安抚德国皇室、阻止拜耳停业,并且把拜耳化工部分留在德国的原因。
    他想要巴斯夫。
    “我们要和陷入孤立的巴斯夫达成交叉持股协议。”
    巴斯夫和拜耳的规模相当。
    如果达成交叉持股协议,我们大概能获得35% - 50%的股份。
    其实从一开始。
    比起拜耳的阿司匹林业务,杜鲁门更想要……
    为了获得巴斯夫35% - 50%的股份,杜鲁门才制定了这个计划。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为什么是巴斯夫呢?
    这是因为……
    马尔萨斯提出粮食产量无法跟上人口增长速度,并倡导人口控制政策。
    而卡尔·博施利用氮气制造肥料,打破了这一困境。
    这一化学工艺垄断了全球99%的氨产量,通过提供氮肥,拯救了无数面临粮食短缺的人,堪称历史上最伟大的化学工艺之一。
    正是凭借这项技术。
    养活了全球三分之一人口,成为人类救星的人之一,卡尔·博施(carl bosch)所在的公司,就是这家巴斯夫。
    “少爷,我能提前了解一下您的计划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吗?”
    詹姆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最近他经常这么问,估计是上次和德国方面的谈判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詹姆斯,现在是变革的时代。我打算垄断人类的粮食产业。”
    “啊?”
    “你只要知道我有这个计划就行了。”
    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
    杜鲁门通过掌控氮肥,就能在未来垄断人类的粮食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