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看向阮虞,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难言的弧度,“阿虞,我们似乎……严重高估了朝廷‘讨逆大军’的战力。”
阮虞也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闻言不由失笑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我们何止是高估了他们的战力。这哪里是来‘讨逆’,分明是千里迢迢来给我们送人、送粮、送军械的‘运输大队’。”
阮虞说着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代表南线的区域。
“赵莽身死,全军投降,这意味着我们不仅瞬间解除了南线的巨大威胁,还凭空多出了近十万可转化的劳力或潜在兵源。”
霍渊走到她身边,点头笑道,“左骓处理得极好。愿北上抗蛮者,可快速整编为辅助兵力,即便不能立刻作为主力与蛮族铁骑正面抗衡,但用于构筑工事,押运粮草,协同防守,也能极大缓解我们主力的后勤压力和兵力紧张。”
“不愿从军者,青、建二州重建正需要大量劳力,修路、筑城、垦荒……这些人将是宝贵的资源。”
霍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更重要的是时间。我们原本预计南线会牵扯我们大量精力,甚至可能需要你我从北线分心应对。现在倒好,朝廷用这样一种方式,‘帮’我们整合了后方。我们全部的精力,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投向北方,对付骨力的蛮族主力了。”
就在霍渊与阮虞于建州行宫内,为南线突如其来的决定性胜利愕然,继而振奋之时。
数千里外的宁州临时行宫。
当八百里加急战报传来,如同数九寒天里最刺骨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宁州行宫,也扎穿了圣德帝和满朝文武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交锋,没有期待的捷报频传,甚至没有僵持不下的战况胶着……有的只是一场干净利落到令人胆寒的完败。
十数万大军,一夜之间,主帅阵亡,全军崩溃,大部分竟成了俘虏?!
这已经不是战败,这简直是神话破灭,是王朝权威被踩在脚下无情践踏的奇耻大辱!
最初的死寂过后,便是歇斯底里的爆发。
“废物!一群废物!十多万大军啊!就是十多万头猪,让左骓那杀才去抓,三天也抓不完!”
暖阁内,圣德帝原本蜡黄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他挥舞着双臂,将龙案上所能触及的一切统统扫落在地,碎片和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汪之鳞、崔明远、江涛等重臣跪伏在地,个个面如土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他们想骂,想找出罪魁祸首,可带兵的威远侯赵莽死了,据说中军大帐被那种会爆炸的妖器直接夷为平地,几位高级将领连全尸都没找到。
他们还能怪谁?
怪已经殉国的赵莽轻敌冒进?
怪底下士兵贪生怕死?
还是怪那可怕的“震天雷”和用兵如鬼的左骓?
一种无处发泄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每个朝臣的心头。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汪之鳞只能磕头如捣蒜,说出最苍白无力的劝慰。
他知道,此刻任何推卸责任或分析战局的话,都可能引来天子雷霆之怒。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圣德帝猛地停下动作,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汪之鳞,声音尖厉得变了调,“朕的王师……朕的最后指望……没了!就这么没了!”
“霍渊……霍渊他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蛮子,然后呢?然后他会不会掉头南下?啊?!你告诉朕!”
圣德帝踉跄着扑到汪之鳞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鼻尖,“你当初不是说此计大善吗?不是说主动权在我吗?现在呢?!主动权在哪?!在哪?!”
汪之鳞汗出如浆,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他知道,皇帝需要发泄,而自己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阳谋”,在这次的如同笑话一样的大败面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侥幸未随军出征的将领们噤若寒蝉,文官们则互相指责,推诿,痛骂武将无能,哀叹国运不济,却无一人能提出任何像样的应对之策。
所有人都意识到,朝廷最后一点能拿得出手的军事力量,已经烟消云散。
先前那些鼓噪讨逆最响亮的官员,如今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生怕被皇帝想起,拉出去泄愤。
而那些稍微清醒一些的朝臣,他们痛恨朝廷腐朽,也忌惮霍渊坐大,但更恐惧引狼入室的后果如今反噬自身。
眼下,什么权力斗争、派系倾轧都已失去意义,如何在这显而易见的倾覆危机中保住性命,成了大多数人唯一思考的问题。
接连的打击,尤其是这最后一根稻草的压下,也彻底压垮了圣德帝本就摇摇欲坠的精气神。
“传旨……”圣德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虚脱后的决绝,“紧闭四门,宁州全城戒严!所有残余禁军,收缩防线,给朕牢牢守住宁州城!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他不能再冒险了,也不敢再有任何“妄想”。
南征大军覆灭的消息一旦彻底传开,各地本就摇摆不定的势力会作何反应?他不敢想。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只受惊的鸵鸟,将头埋进宁州这座最后的沙堆里。
“加固城防,囤积粮草……能守多久,是多久……”圣德帝喃喃自语,仿佛在给自己寻找最后一丝安全感,“霍渊……他总要先对付蛮子……蛮子也不是好相与的……或许……或许他们两败俱伤……”
这已成为他内心深处唯一的希望。
他希望北境的战事足够惨烈,希望蛮族能消耗掉霍渊大部分实力,希望这个过程足够漫长,漫长到能让他在这宁州行宫里,苟延残喘得更久一些。
“至于其他州郡……”圣德帝疲惫地挥挥手,意兴阑珊,“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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