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半过去,男子身上的气味变了许多。
    空灵的冷感雪杉味变得厚重冷厉,如同被野火焚净的松林,生灵涂炭,与烟草味和鲜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席卷了苍芙的鼻腔。
    拥抱的姿势亦如猛兽封锁猎物一般。
    腰背和后脑都被禁锢住,从腹部到前胸紧紧相贴,隔着两片薄薄的衣料,滚烫的温度传来,金属项链烙在她胸口伤疤的位置,隐隐的疼痛让苍芙彻底回神。
    “陆惟生?”
    “嗯。”
    男子嗓音嘶哑。
    久违地听她唤起自己的名字,亢奋与委屈同时涌上心头,双臂将她缠得更紧,整张脸埋进她的发间,近乎贪婪地嗅闻。
    苍芙轻轻摩挲陆惟生的后背,将脑袋偎进他的胸口,聆听激烈如擂鼓的心跳。
    良久,苍芙率先打破重逢时的温存。
    “陆惟生,你的胳膊还在流血,得去营地处理一下。”
    “不疼。”
    意思是不想动。
    “不疼也得去处理,雨林里致病细菌很多,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
    苍芙推了推陆惟生的肩膀,轻声哄他。
    陆惟生打定主意黏在她身上,手掌下真实的温热躯体充盈了他坍缩一角的心脏,一旦松开,那种失去的慌乱感便会卷土重来,他承受不了。
    苍芙无奈轻笑,“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站在这里吧。”
    陆惟生闷声回应,“那就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是,你这样抱着,项链硌得我胸口的伤疤有点疼。”
    “!”
    闻言,陆惟生猛得松开苍芙,抬手快速摘了项链揣进兜里。
    在雪焱的映照下,一双盛满担忧的红瞳落在女子胸口的位置。
    那里确实盘踞着一道狰狞的伤口,如同一条被血肉喂养大的蜈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男子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责,想要抬手去摸,又觉得多年不见,贸然触碰可能会让苍芙感到冒犯。
    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
    就算有着前世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那也是从前的事情了。
    她会不会不爱他了?
    她会不会已经有了其他爱人?
    从高仲芳查到的消息来看,她的追求者可不少,又是星际富商又是星际猎人,还有那名替他开门、长了双淡绿色眼眸的白净少年,以及十分钟前同她对饮的荀桉队长……
    陆惟生越想越慌,雪焱跟着明灭不定。
    就在这时,由于苍芙消失的时间有点久,荀桉引着苍穹成员追踪过来。
    一群人拨开丛生的植被,一眼就看到苍芙面前站着的红瞳男子——
    陆惟生正陷在深深的焦虑里,脸色难看,看起来并不友善。
    “苍芙队长!”
    “老大!”
    数道磁力枪口对准陆惟生。
    蓝莹莹的电光将男子猩红的瞳孔映照成某种妖异的深紫色。
    苍芙转身,挡在陆惟生面前。
    “都给我把枪放下。”
    “……”
    苍穹成员自然是听话的,苍芙一说把枪放下,个个乖乖地收了枪。
    唯独荀桉并不遵循她的话,而是微微眯起眸子,直勾勾地与陆惟生对视,问苍芙,“这人是谁?”
    苍芙向后摸索到陆惟生的手,握住。
    男子焦躁的心境被安抚住,喉结翻滚两下,当即就想贴上去搂她的腰。
    “你别乱动!”
    荀桉瞬间拉下保险栓,眼神凌厉如一头豹子,和之前拎着酒唯唯诺诺上门时比起来仿佛换了个人。
    苍芙看着枪口,眸光淡了下来,她后退一步,靠在陆惟生胸口,懒洋洋道:“我说荀队长,方才喝酒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有人正在找我。”
    “而就在刚才,如你所见,他找到我了。”
    “……”
    荀桉脸色一僵,显然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看着苦追不到的人与另一人如此亲密,荀桉有点挂不住面子,言辞间开始凸显出攻击性。
    “苍芙队长,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现在执行的是秘密任务,你的队伍里忽然出现一名陌生男子,想来魏利克多会长需要听一听你的解释。”
    “那就等会长来找我再说吧。”
    苍芙一脸不在意,拉着陆惟生往营地的方向走。
    男子感到自己被维护,扬起唇角,俯身拎起地上的行李,任由苍芙牵着自己。
    路过苍穹成员时,他脸上的表情尚且友好。
    走到荀桉跟前,脸色忽得沉冷下来。
    他比荀桉还要高上一些。
    虽然两人体型差不多,但在陆惟生通过科学方式严格训练出来的肌肉含量、以及天生更加优越的骨骼框架面前,荀桉还是落了下乘。
    “行李给我吧,别扯到伤口。”
    苍芙想松手去接陆惟生手里的行李。
    “不用,我来就好。”
    陆惟生将她的手牵得更紧,稍稍一动,胳膊上的鲜血蜿蜒而下。
    这种博同情的做法似有奇效。
    苍芙语气轻柔,含着一丝嗔怪,“既然知道是我,怎么不出声?”
    “也没有100%确定是你。”
    “是杜宝蓝给你的密钥?”
    “嗯。”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云界的大家……还有冯希他们都还好吗?”
    “他们都好,前段时间沈流云和祝康莉先是订婚,又是成婚,我替你包了个全场最大的红包……迅鹰也还在,不过因为缺少你的想法,机车生意暂时止步于银港市,没办法销往其他星际都市……”
    陆惟生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苍芙安静听着,时不时插上一句话,但终归都是别人的事情。
    直到聊完一圈,实在没有别人可以聊了,苍芙终于轻声问起,“陆惟生,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
    沉默突如其来。
    空气炎热潮湿,蚊虫不放过每一处光源,嗡嗡得生扑过去,密林里异响连连,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物种发出来的。
    两人到达帐篷门口。
    苍芙牵着陆惟生钻进帐篷,将他按着坐在简陋的小马扎上,从背包里取出一枚荧光石,搓亮后丢在地上。
    效果还不错,和电灯无异。
    紧接着又翻找出注射器、绷带和止血和消炎两种强效药剂,装在托盘里,一屁股在陆惟生对面的行军床上坐下。
    “胳膊给我。”
    陆惟生把手伸出去。
    看着深深的伤口,苍芙轻叹一口气,着手处理起来。
    “疼的话和我说,我会轻一点。”
    “好。”
    话虽这么说,但陆惟生全程一声不吭,只直勾勾盯着苍芙的脸。
    从凌乱的额发到冒汗的鼻尖,再到微抿的唇瓣,褪去青涩后的长相偏向于一种野生的妩媚,像是往他心里抛了一枚钩子,勾得他心烦意乱。
    满脑子都是一些荒唐又出格的事情。
    处理完伤口,苍芙捏着绷带两端,替他打了个结。
    “好了,不要沾水,过两天就没事了。”
    “胳膊上的伤口处理好了,你要不要替我处理一下其他地方的伤口?”
    陆惟生冷不丁开口。
    苍芙清理镊子的手一顿,狐疑抬眸,“还有哪里受伤了?”
    陆惟生没接话茬,而是从马扎上起身,单手撑在行军床边缘,另一只手捉住苍芙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胸口。
    “这里……这里遭到了重创,你帮帮我……嗯?你帮帮我。”
    “陆惟生……”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以为你死了。”
    “我杀了所有直接和间接导致你‘死亡’的人。”
    “睡觉变成了最痛苦的事情,一开始靠着你留下的苍穹x号还能勉强入睡,后来陪聊功能也不起作用了,我只能依赖大量的安眠药剂,但每次醒来发现你不在,痛苦又会成倍增长……”
    猩红色的瞳孔近在咫尺。
    配合这段泣血的故事,倒也应景。
    苍芙最初也感到心疼万分,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颊,拇指拂过男子眼下乌青,算是温柔地安慰。
    只是愈到后来,控诉逐渐偏离方向,开始往绿眼睛少年和荀桉身上扯。
    “嘘。”
    苍芙听不下去,竖起一根手指,落在他的嘴唇。
    陆惟生眼底笼罩着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霾,仿佛游走在黑化的边缘。
    “想要我怎么帮你?”
    没等男子回答,苍芙挺身,在他嘴角蜻蜓点水般地一触。
    而就是这么轻轻一碰,陆惟生心底压抑数年的欲火被彻底点燃,他急不可耐地去扣苍芙的后脑勺,却被她反手扯过胳膊,一个翻转摁在了行军床上。
    “?”
    陆惟生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
    苍芙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跨坐上去,腰部立刻被两只灼热的手掌压住。
    “刚才那样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
    “那这样呢?”
    苍芙俯身在男子的嘴唇用力嘬了一口,然后迅速离开。
    “?”
    陆惟生皱眉,既难耐又恼火,但看着伏在胸口的女子笑得一脸狡猾,便知道她是故意的,满腔燥意无处发泄,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她圈禁在怀里——
    算了,只要别中途跑了就行。
    许是觉得有趣,苍芙再度俯身。
    长发在湿度太大的地区变得卷曲,就连发梢也是钩子的形状,扫过男子的胸口和脖子,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陆惟生以为她还是要逗弄自己,于是放弃挣扎,一脸随她怎么折腾的模样。
    苍芙手指从眉心滑至鼻梁,小声赞叹,“好漂亮的眼睛,像火焰一样。”
    “喜欢?”
    “喜欢。”
    “不是最喜欢绿色的眼睛吗?”
    “……鼻梁上怎么会有一道疤?”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不是最喜欢绿色……唔……”
    陆惟生酸溜溜的话被尽数堵回口中。
    苍芙接吻的方式和驯兽师没什么区别,和当年一样生涩、毫无章法,柔软的唇舌、皮肤上的馨香以及喉咙里溢出的宛如猫咪一样的轻哼就是她驯服人的技巧。
    随着又一声哼唧入耳,陆惟生理智线瞬间熔断。
    他猛得坐起来,摁着苍芙的脑袋就开始反攻。
    薄唇似乎有着天然的优势,苍芙总也含不稳当,没多久就会滑脱,于是就被陆惟生摁着长驱直入。
    喘息的间歇,她气得忿忿咬了男子一口,换来他阵阵闷笑。
    狂风暴雨过后,进入尾声阶段。
    陆惟生试图用这种方式教会苍芙如何进行缠绵的温存。
    苍芙领悟力极强,很快就学着举一反三。
    嘴唇和手指可以落在许多地方。
    瞳色妖艳的眼睛、横有一道淡色疤痕的鼻梁、凸起的喉结、为了麻痹自己打拳击打到覆盖了一层薄薄茧子的指关节、将行动背心撑得鼓起的饱满肌肉……
    轻哼变成轻喘。
    发出这种性感声音的人从苍芙变成了陆惟生。
    在她面前,他定力向来差得离谱。
    苍芙一手搭在陆惟生肩膀,另一只覆在他的心脏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而后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气,“现在好些了吗?”
    “什么?”
    陆惟生仰着头,一脸丧失理智后的意乱情迷。
    “不是说受到重创,要我帮帮你吗?现在好些了吗?”
    “嗯……不太够……”
    “那要怎样才够?”
    苍芙攀上他的脖子,整个人压上去,陆惟生抱住她,将脸埋进胸口,鼻尖触碰到那条狰狞的伤疤,切换成嘴唇,温柔地蹭了蹭。
    “要每天都这样,早中晚和睡前,至少四回。”
    “狮子大开口?”
    “我这三年真的过得很糟,你去问虞衡就知道了……”
    苍芙理解他的痛苦。
    她秉持的信念是只要不放弃寻找小世界就一定能重逢。
    但陆惟生需要默默承受她“已经死亡”并且“尸骨无存”这一事实,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的那一点点“她还会回到我身边”的幻想,听起来比奇迹还要更加虚妄和不切实际。
    做梦罢了。
    “好啦,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休息,后半夜还要起来按照清单捕猎。”
    苍芙向陆惟生展示了和贞下发的任务清单。
    “你连着赶了好几天路,又被我误伤,你睡行军床,我趴桌上眯一会儿就行。”
    说着,苍芙就要从陆惟生身上下来。
    陆惟生一把按住她。
    “不能就这样睡吗?我的身体趴起来应该比桌子要舒服一些。”
    “别闹,我去拿一条薄毯给你。”
    “你别去,就这样别动。”
    “?”
    苍芙不明就里,指了指两米开外的桌子,“我就在那里,和你一间帐篷,中途离开的话最多就是上厕所……”
    这串话落在陆惟生耳朵里, 被解码成了“****离开****”。
    男子神情瞬间紧张起来。
    “离开?什么离开?这次你又准备消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