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的大宅中,几个守门的家仆看见许靖央和萧宝惠来了,连忙去通传。
他们本就是柳富户家的仆从,只知道家中要来几位贵人小住,其余的也不敢多问。
许靖央环顾宅邸,四周接近山体,故而虽是晴朗的天,却显得阴沉。
整个古朴大宅坐落在山群环抱之中,风声流动间,感觉到树荫随着日头摇晃。
萧宝惠深吸一口气。
“这里好生宁静。”
“过于安静了,宝惠,你没发现吗?”许靖央说。
萧宝惠不解:“发现什么?”
许靖央回忆道:“方才我......
风雪割面,车轮碾过结冰的河床,发出沉闷的响声。许靖央靠在车厢壁上,指尖轻轻抚过腹间那道尚不明显的隆起,仿佛在确认一个真实存在的奇迹。她闭着眼,却未睡。脑海中翻涌的是阿古尔递来的那枚金钗、密信中“伪作难产”四字,还有母亲林氏临终前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的画面。
那一幕,她曾以为只是噩梦,如今才知是血淋淋的真相。
萧贺夜坐在对面,手中握着一卷边防图,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痛与怒早已如刀出鞘。他知道,这一路进京,不只是述职,而是一场生死博弈??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道圣旨,而是整个腐朽王朝对真相的恐惧。
“你在想湖州的事?”许靖央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雪。
萧贺夜抬眸:“魏王不会善罢甘休。他那封‘自重’之语,看似退让,实则试探。若我所料不错,他已在沿途布下眼线,只等我们入瓮。”
“那就让他看。”她睁开眼,眸光清冷如霜,“让他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撕开他的假面。”
话音刚落,马车骤然一震,随即停下。
帘外传来白鹤低沉的声音:“王爷,前方山道塌方,有巨石阻路,需绕行三十里。”
许靖央与萧贺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冷笑。
塌方?这般天寒地冻,山体早已冻结如铁,岂会无端崩裂?分明是人为设伏。
“传令玄甲军分三队:前队探路,左翼包抄山脊,右翼封锁谷口。”萧贺夜沉声道,“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不过片刻,远处林间忽起一声尖锐哨响。
紧接着,箭如飞蝗,自两侧山崖倾泻而下!
“护王妃!”白鹤怒吼,纵身跃至车前,双刀挥舞,将数支劲箭斩落。车顶木板被射穿数孔,碎屑纷飞,许靖央却稳坐不动,只将短匕“霜啼”横于膝上,冷冷望着窗外。
第一波箭雨未歇,第二波已至。
而这一次,箭簇泛着幽蓝??淬了毒。
萧贺夜猛然起身,拔剑出鞘,剑光如电,劈开扑面而来的三支毒矢。他一步跨到许靖央身侧,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别怕,我在。”
她摇头,反手握住他手臂:“我不躲。今日若死,也得让他们知道,宁王夫妇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就在此时,山谷深处传来一阵鼓声。
鼓点沉重,节奏诡异,竟似北狄战前祭魂之乐。
许靖央瞳孔一缩:“是阿古尔说过的‘黑鸦营’!北狄最擅伏击的死士部队,专为刺杀重臣而设!他们怎会出现在大胤境内?又怎会听命于他人?”
萧贺夜冷笑:“还能有谁?许国公与兵部勾结多年,贩卖军械、私通外敌,早已不是秘密。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敢引狼入室,对付自己的亲生女儿!”
话音未落,山崖之上跃下数十黑衣人,身披鸦羽斗篷,面覆铁喙面具,手持弯刀,动作迅捷如鬼魅。
正是北狄黑鸦营!
“杀!”为首的刺客嘶声咆哮,直扑马车。
然而他尚未近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贯穿其咽喉!
紧接着,四面火把骤燃,山谷两翼竟悄然埋伏了数百屯田军!人人身披新制棉甲,手持强弩,阵列严整,正是许靖央下令操练多日的“防狼患”之军!
“放箭!”副将一声令下,千弩齐发!
黑鸦营措手不及,瞬间倒下大半。残余者欲退,左翼包抄的玄甲军已至,刀光闪处,血染白雪。
战斗不过盏茶功夫便告终结。
山谷重归寂静,唯余火把噼啪作响,与尸首渗出的热血在雪地上蒸腾的白气。
白鹤清点战果,带回三具完整尸体,其余皆焚毁以防泄密。从一名首领模样的刺客怀中,搜出一块铜牌,刻着“魏王府”三字,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事成之后,焚书毁迹,永绝后患。”
许靖央接过铜牌,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笑意:“好一个‘永绝后患’。父亲要我的命,兄长夺我的功,如今连表兄也要来踩我一脚?你们当真以为,我许靖央还是那个跪在祠堂外、任人羞辱的庶女?”
她转身看向萧贺夜:“我要他们死。”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萧贺夜点头:“由你定夺。”
当晚,车队驻扎于附近小镇驿站。
许靖央沐浴更衣后,并未休息,而是召来阿古尔??他已换上汉服,以“旧仆归附”之名正式入府听用。
“你可识得这铜牌上的印记?”她将令牌递出。
阿古尔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这是魏王府暗卫‘影蛇’的信物!但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除非……”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除非魏王早已与北狄达成某种协议。”
“协议?”萧贺夜眯眼,“你是说,和谈是假,通敌是真?”
“不止如此。”阿古尔沉声道,“据我所知,北狄可汗近年衰弱,各部争权。若能借大胤内乱之机南下,不仅能掠夺粮草人口,还可扶持傀儡政权。而魏王……或许就是那个人选。”
许靖央冷笑:“所以他急于拉拢我,不是因为我有才,而是想借我之手掌控幽州军政,再以‘平叛’之名率军入主中枢?好一招借力打力!”
萧贺夜眸光如刀:“那就让他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次日清晨,许靖央修书两封。
第一封送往兵部,附上黑鸦营尸体照片与铜牌拓印,质问:“北狄死士为何持魏王府信物潜入我境?朝廷边防形同虚设,是否另有隐情?”并声明将亲自携证入京,面奏天子。
第二封,则直接寄往许国公府。
信中无一字责骂,仅列三事:
**其一,母亲林氏当年所患“心疾”,实为慢性砒霜中毒,药方出自府中药库,领药人乃二哥许明远贴身婢女。**
**其二,我献抗寒麦种之年,户部拨款失踪八万两,账册现藏于京郊西山别院夹墙之内。**
**其三,今有孕两月,若生产之时母子有任何闪失,宁王府三万精兵、十万屯田军、五座女子学堂学生,将同时公布所有罪证,并发动百姓围攻许府,血债血偿。**
末尾只写一句:
**“儿虽庶出,亦有母仇。父若无情,莫怪女儿无义。”**
信送出当日,京城震动。
许国公连夜焚毁书房密档,急召心腹商议对策;许明远惊惧之下病倒,声称“九妹疯魔”;而魏王更是暴跳如雷,当场斩杀两名报信家奴,怒斥:“她竟敢威胁本王!”
然而更让他惊骇的是??三日后,湖州传来急报:他私建的三座“义仓”实为空壳,真正粮食早已运往边境,接济北狄部落!而举报之人,竟是他最信任的幕僚!
“是谁?!”魏王咆哮。
“是一个女人。”侍卫颤声答,“她说……她是宁王妃派来的‘影鳞’。”
魏王瘫坐椅中,终于明白:许靖央不仅反击,而且早已在他身边布下棋子。她不是在逃命,是在布局;不是在求生,是在清算。
与此同时,许靖央一行继续北上。
途中每至一城,必开仓放粮,赈济贫民;每过一镇,必宣讲新政,招募流民赴幽州屯田。百姓闻讯,纷纷扶老携幼追随,队伍越走越长,竟如迁徙之雁,浩浩荡荡。
更有奇者,每当夜深人静,总有孩童在街头传唱一首新谣:
> “九娘生,九娘长,九娘智勇冠群芳。
> 父夺功,兄窃名,一朝翻身掌雷霆。
> 手持钗,口吐证,满门豺狼皆丧命。
> 宁王侧,凤旗升,她日登基唤女皇!”
歌谣传至京城,满朝哗然。
御史台连上三本,弹劾许靖央“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宗人府也奏请削其郡主封号,禁足思过。唯有皇帝沉默不语,只将那道陈年奏折反复翻阅,口中喃喃:“萧氏……你还活着吗?”
十日后,车驾终抵京城外十里长亭。
朝廷派出礼部官员迎候,态度恭敬却不亲近,言语间处处设限:称许靖央为“昭阳郡主”,避而不提“宁王妃”;要求她单独入宫觐见,不得与萧贺夜同行;更暗示她应“低调行事,勿惹是非”。
许靖央立于车前,银狐斗篷随风猎猎,身后是三千玄甲军、五百屯田军代表,以及百余名女子学堂师生组成的仪仗队。她抬头望向巍峨宫门,唇角微扬。
“告诉礼部尚书。”她声音清亮,穿透寒风,“本王妃乃宁王正妻,受封与否,不由朝廷赐予,而在民心所向。今日入京,不为述职,而为申冤。若陛下愿听真相,我便进殿;若只欲掩耳盗铃,我宁可率众返程,另立新政之都。”
使者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回禀。
半个时辰后,宫中传出特旨:
**“准宁王夫妇同入金殿,百官齐聚,共议边事。”**
消息传来,满城震动。
百姓奔走相告,称“九小姐回来了”;酒楼茶肆皆议论纷纷,说“许家要倒”;甚至连宫中太监宫女,也都悄悄更换了立场,在私下称她为“活菩萨降世”。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
金殿之上,钟鼓齐鸣。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晦暗。许国公与魏王立于前列,神情各异:前者阴沉如水,后者强作镇定。
殿门缓缓开启。
萧贺夜一身玄甲,腰佩长剑,率先步入。
紧随其后,是一袭赤金凤袍的许靖央。她未施浓妆,却眉目生辉;未戴珠翠,却气势逼人。腹间微微隆起,却被她挺直的脊梁衬得如同孕育希望的大地。
她一步步走上殿前,直至御阶之下,方才停步。
不跪。
皇帝皱眉:“王妃何故不拜?”
“臣妾非不敬。”她抬头,目光如炬,“而是今日所奏之事,关乎国本、忠奸、生死。若以寻常礼节相待,恐难服众心。”
“哦?”皇帝冷笑,“那你欲如何?”
“请开启‘忠鉴台’。”她朗声道,“依祖制,凡涉重大冤案者,可启此台,当众呈证,由百官公断,陛下裁决。”
殿中顿时哗然。
忠鉴台乃太祖所立,百年未启,只为防止权臣构陷忠良。一旦启用,意味着控诉者掌握确凿证据,且案件牵连极广。
皇帝犹豫片刻,终究点头。
高台开启,铜镜高悬,象征“明察秋毫”。
许靖央缓步登台,从袖中取出三物:
第一件,是那枚莲花金钗,完整拼合后,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莲心不改,待吾儿归。”
第二件,是阿古尔带来的账册副本,详细记录许国公与兵部、户部官员贪污军饷、私通北狄的每一笔交易。
第三件,是她在幽州截获的密信原件,包括许家欲害其母子、魏王勾结外敌的全部内容。
她一一陈列于案,声音清越如钟:
“臣妾许靖央,原为许国公庶女,因母出身卑微,自幼受尽欺凌。然我未曾怨天尤人,一心为民谋利,先后献耐冬菜种、改良盐井、开设女子学堂、建立屯田军,皆为强国富民之举。可每一次,功劳皆被兄长冒领,声誉反遭诋毁,甚至性命屡遭威胁!”
她指向许国公:“此人非我慈父,而是弑妻杀媳、通敌卖国之贼!我母林氏,因知晓其罪证,被毒杀于偏房!我前世流产,亦是他指使婢女推我下楼所致!”
百官震惊,纷纷侧目。
许国公怒喝:“逆女胡言!来人,拿下!”
禁军欲动,萧贺夜一步踏前,长剑出鞘三寸,寒光凛冽:“谁敢上前一步,便是与宁王府为敌!”
全场肃然。
许靖央继续道:“至于魏王殿下,表面仁厚,实则野心勃勃。他借和谈之名,引北狄死士入境,意图刺杀我夫妇,再嫁祸边患,趁机掌权。更有甚者,他私运粮草资敌,只为换取北狄支持其夺嫡!”
她举起铜牌:“此物出自黑鸦营首领之身,乃铁证如山!”
魏王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你……你血口喷人!”
“我可当场对质!”她冷笑道,“你府中暗卫统领赵七,现已被‘影鳞’控制,只需一道密令,便可押解入京作证!”
魏王终于崩溃,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臣一时糊涂,被人蛊惑……”
满殿死寂。
皇帝颤抖着手翻开那本账册,越看越是心惊。那些他曾以为“边疆损耗”的军粮,竟被许国公等人瓜分殆尽;那些所谓“自然减员”的士兵,实则是饿死冻毙……而最让他震撼的,是最后一页记载:
**“萧贵妃之死,系许国公伪造密信,诬其通敌。证据藏于皇宫东六库夹层,钥匙由时任兵部尚书持有。”**
皇帝猛地抬头,望向许国公:“你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许国公面如死灰,忽然狂笑:“哈哈哈!陛下!你以为你是天子?你不过是我们手中的提线木偶!若非我许家三代辅政,你早被废黜百次!今日之局,非我败露,而是天意亡我!”
言罢,他竟从袖中抽出短刃,直扑皇帝!
“护驾!”群臣惊呼。
但一道寒光先至??
许靖央拔出“霜啼”,凌空掷出!
短匕贯穿许国公咽喉,将其钉死于地砖之上!
鲜血四溅,染红金殿。
她缓步上前,俯视垂死之人,声音冰冷如地狱回响:
“父亲,你教会我一件事:在这世上,仁慈是弱者的奢望,权力才是生存的根本。今天,我不只是为你送终,更是为母亲、为我、为千千万万个被践踏的女子,砍下第一颗头颅。”
她转身,面向皇帝,单膝跪地,却昂首不屈:
“臣妾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为萧贵妃平反,追封谥号,重入宗庙。同时废除魏王爵位,抄没家产,以儆效尤。否则,幽州十万军民,宁死不认昏君!”
殿外,忽然响起震天呼声:
“王妃千岁!王妃千岁!王妃千岁!”
原来是追随而来的百姓与学子,齐聚宫门外,高举火把,声浪如潮。
皇帝望着殿外燎原般的灯火,又看看台前挺立如松的女子,终于长叹一声,落笔批红:
**“准奏。”**
那一刻,许靖央知道,她赢了。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晚,她站在客栈窗前,望着京城万家灯火,轻抚腹部。
萧贺夜走到她身后,将一件狐裘披上她肩头。
“累了吗?”他问。
“不累。”她微笑,“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孩子将来会怎样称呼这段历史。”
他搂住她,低声道:“他们会说,这是一个女人,用智慧与勇气,劈开黑暗,迎来黎明的时代。”
她靠在他怀里,闭上眼,听见腹中胎儿轻轻一动,仿佛回应。
风雪已停。
晨曦将至。
而在遥远的幽州城楼上,那面黑底金纹的旗帜仍在猎猎飘扬,宛如不死的誓言,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